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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到了一月是极冷的时候,冷风呼呼地吹着,夜里听到的时候就像是鬼哭狼嚎。白天出门,一股风呛着脸而来,似要把皮肤划破。
尹晓默踩在雪上艰难的行走着,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很缓慢。这样的天,让人真正体会到“风头如刀面如割”的滋味。
雪还在继续下,墓园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雪地里已经踏出的几个脚印证明着这里并不是没有一丝人气儿,只是那脚印已经被雪覆盖了一半,模模糊糊不清楚,弯弯曲曲延伸到山上更远的地方,想来也是看守墓园的人早上巡山的时候留下的。
不然,谁会如她一样,这么早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跑到荒郊野外的墓园呢?如果有,应该也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想念吧。
妈妈,我好想你,你想我吗?尹晓默终于在一块石碑前驻足。阳光让乌云镶上金边,从云彩里透出的光线照的墓碑斑斑驳驳,“爱妻徐美云之墓”几个字闪着金光,墓碑上的女人笑靥如花,梳着两个辫子,军装的风纪扣扣得紧紧的,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嘴唇边长着一颗黑色的小痣,有些调皮,煞是可爱。
“我知道你也很想我对不对?”尹晓默轻轻地说着,很轻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的到。像是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与人对话。她笑着,嘴角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嘴唇上同样的位置长着一颗同样的痣。
“你是不是还没有吃过饭,等我等了很久吧。下的雪实在是太大了,路也真是难走。所以才来的这么晚,让妈妈等了这么久。”晓默向照片中的女人道着歉。
“我当然吃过饭了,今天是您的生日啊,我早上起来还特意煮了面条,而且加了两个荷包蛋。”尹晓默继续说,可是眼睛慢慢湿润了。
“爸爸也想来看你的,可是我不让,因为妈妈是我一个人的,我想和妈妈单独呆着,说说话,要是爸爸在,有些话我就不能说了,我是不是很坏啊?”尹晓默的笑容有些僵冷。
“妈妈,你不要生气啊,当然不是真的,是因为爸爸这几天关节炎又犯了,这样阴冷的天气实在没有办法放心地让他跟我来,他很想你,昨天晚上我偷偷看见他在拿着你的照片掉眼泪,哭的时候小声地捂着嘴,怕我到。”
尹晓默说道这里一下子停住,说不下去了,眼泪噗噗地落下,她想起班里的韩国学生问过她一个问题,哭与泣的区别是什么?她想了半天回答说,有泪有声就叫哭,有泪无声叫做泣。
从晓默的妈妈离开她的那一天起,她就不会哭,只会泣。而且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眼泪才会留下来,多数的时候是在很深很黑的夜里,她点着灯看妈妈的照片的时候,眼泪会由不得自己,流下来。
大学本科的时候,有一次上铺的希羽起夜去卫生间,看到泪流满面的晓默,吓了一大跳,然后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晓默把妈妈的照片塞进睡衣里,说自己没事儿。
希羽当时就急了,又担心把宿舍里别的人吵醒,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比的坚持,尹晓默,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就不回去睡觉了,我就在你床边守着你,直到你说了为止。希羽果真搬了一个凳子,坐到尹晓默的床边。
晓默只好说,没事没事儿,就是想起今天看的那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心里难受。尹晓默的声音也压得很低,鼻音很重,被压得喘不过气。
希羽说,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呢,不就是块电影吗?你这哭点也太低了吧,别多想了,早点睡吧。
尹晓默点点头,看着希羽的脚顺着楼梯一级一级爬上床,宿舍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眼泪再次流下来。
后来有同学让希羽参加一个人人网上关于“一部最感人的韩国纯情电影”的投票,希羽就直接把《触不到的恋人》《八月照相馆》《假如爱有天意》《婚纱》《菊花香》等一大票儿在豆瓣上评分很高的也相当纯的电影给Pass掉,只选了《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同学问希羽为什么这么选的时候,她极其激动,“开玩笑,让我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尹晓默大半夜里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不选这个电影我会遭雷劈的。”
其实尹晓默有一段话一直没说,她不是因为权相宇那句“不想,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也想幸福的生活,我想和她结婚,而不是让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但是,这是个梦,悲伤的梦,这个梦,我不会再做了。”而流泪,也不是因为李宝英那句“当我发现维生素ABC是什么药的时候,当我发现它们是什么的时候,当我面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我在K之前死去了”而流泪。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不是失去恋人,而是没有妈妈,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学会在爸爸值班的时候守着空空的屋子,担惊受怕,真的是很辛苦。
上大学的时候每次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希羽和妈妈煲电话粥的时候,她都会躲出去,希羽会说晓默,没事的,你不用出去,没有什么你不能听的秘密。尹晓默总是笑着说,你没事,我有事儿啊,我可是受不了你向你妈妈撒娇时的样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都可以用扫帚扫起来,装到簸箕里,煮小米喝。
“妈妈,其实我好嫉妒她,好希望那时候也可以和你打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你那么早就离开我,我连你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哪怕你只叫一声我的名字,我也会好很多。”尹晓默蹲下身子,她把头埋在腿中间,任凭眼泪流着。
三元湖边的旧图书馆二楼中文馆楼梯下的角落是尹晓默通常做鸵鸟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的钱致远。
中文馆的阅览座位往往没有几个人坐,因为桌椅过于老旧,也因为光线昏暗堆积灰尘的老图书馆比不上窗明几净的逸夫新馆。
但是尹晓默喜欢那里,她喜欢窝在最里面的书架里看那些“形散而神不散”的小文章,那一天她恰好读到了迟子建的《白雪的墓园》,那样的一段话就像锥子一样扎得她心里生疼。
“父亲去世的日子离除夕仅有一月之差。父亲没能过去年,可我们必须要过这个年。要排解对一个人的哀思,尤其是父亲,三十天的日子未免太短太短了。我们办完丧事后连话都很少说,除非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谁还有心情去忙年呢?然而年就像盘在人身上的毒蛇一样怎么也摆脱不掉,打又打不得,拂又拂不去,只能硬捱着。天非常寒冷,我站在火炉旁不停地往里面添柴。炉盖有烧红的地方了,可室内的一些墙角还挂着白霜……”
让她想起妈妈走的时候也是离那一年的农历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伏在妈妈身上一遍一遍的叫,“妈妈,妈妈……”她的嗓子都喊哑了,可是妈妈,紧闭着双眼,不答应,那神情安详地就好像是睡着了。
晓默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触碰到死亡,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死亡就是对整个世界毫无感知。
她按照齐鲁大地惯有的习俗,全身麻衣,扎着白头绳,吸着白腰带,戴着白帽子,跪在灵堂,麻木地面对着这一波又一波来吊唁的人,麻木地弯下小小的身子,麻木地磕头,麻木地站在爸爸的身边,像大人一样迎来和送往。
她听到有人在说“这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以后可怎么办?”也有人在说“可惜生的那么美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的奶奶在院子里用圆底空心的铁凿子抵在成摞的烧纸上,用小铁锤敲出五铢钱的印子。
奶奶敲出一摞,就停下来,把纸投到火里烧掉,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美云啊,你跟着建国受苦了,到了阴间别不舍得,妈给你多烧一些钱,不够花就告诉妈。”邻居的婆婆想来帮一把手,可是晓默的奶奶不让,晓默的奶奶说只有她亲手敲出来的儿媳妇才能拿到。
她的外婆也来了,她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脸上没有一道皱纹,甚至不像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外婆,她穿着很漂亮的大衣,很高的高跟鞋,她身后跟着六个警卫员,外婆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
晓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外婆的存在,只是长到十一岁也就见过外婆一次。
外婆见到她的时候一把拽住她就开始哭,她抚摸着尹晓默的脸叫的却是晓默妈妈的名字,“美云,美云……”就这样一声一声地叫,被她抱住的晓默一动不动。
外婆就那样哭了很久,直到很多人过来劝解才停住。很多人中,并没有她的爸爸。
尹建国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好像见到了敬畏的神灵一样,不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