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好像完全不觉得冷,不,这么说其实是不对的,因为他不只是无法感觉到冷,其他但凡是生而为人应该能够感受到的知觉,他似乎都没有。

虽然是黑夜,甚至没有星月,但是四周却并不是很黑。

一束不知从何处照来的光,穿透层层冰层,落在了他的面前,在冰面上留下一个圆形的光斑。

就着冰块反射出来的光,可以看清楚他清秀的眉眼,还有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青衣。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看上去极其寻常的背箱,因为用的久了,木头表面很光滑,箱子一共有六层,仔细看,会看到箱子上隐约刻着一些盛开的莲花。箱子边上,有一串摇铃安静的躺在地上,折射出一缕缕丝线般的银光。

他后背靠着冰面,微微蜷着腿,眼睛闭着,表情十分闲适,像是他此时并非置身深达数百米的冰坑之中,而是坐在江南雨后的凉亭中,煮茶小息一般。

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可以清晰的看出他应该是在冰面上行走,而后一脚踩空,顺着他背后的那面冰墙滑下来的。

冰面上,被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冰坑,怎么看,留下这样的痕迹,这人应该是活不了的。

但是这个背靠着冰面,闭眼小歇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伤。

真是个怪人。

在这光怪陆离的冰雪世界中,有一双眼睛,悄悄地窥探着那个人。

“你是在看我吗?”他毫无预兆的睁开了双眼,朝着窥探他的那双眼睛望去。他的声音有些温和,谈不上多么的好听,却意外的能够让人觉得安心。

就和这人的长相一样,无法用俊美,漂亮,清隽这一类的词汇来形容。

但却让人感觉十分的温和。

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悉率声响,那是衣料摩挲之声。

有一节红色的衣角迅速的缩了回去,在这冰雪组成的世界里,鲜艳的不像话。

“你是个书生?”声音很清澈,单独只听声音,这应该来自于一个少女。

“不,只是个郎中。”他露出了一个真挚的微笑,便是这一笑,让他原本清秀到近乎寡淡的面孔,变得矜贵了几分。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像郎中了。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声音稍稍停了停,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这里常年没有什么人来。”

“我来采药。”他十分有耐心,始终带着微微笑意。

“药?这里冰封万年,千里寒冰,寸草不生。”少女似乎有些困惑。

“嗯,我要找的药,就只能在这种地方才有。”他很有耐心的回答。

“你真是个怪人。”她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话家常般的问,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探究。

“等人。”她答的也有些漫不经心。

“可这里冰封万年,千里寒冰,人迹罕至。”他说到这里,微微愣了愣,“你也是个怪人。”

“你出不去吗?”角落里,那一截红色衣角又露了出来,一抹白发长长的垂到了地上,在冰光之下,宛如密密缠绕的银丝线一般。

“看样子是的。”虽然是这样,但是这人却还是一点也不着急,“你在这里等人,会等到吗?”

“你都来这种地方采药了,我等的人说不定会来呢。”她语气里有一丝童言无忌的天真。

“也是啊。”他低低笑了起来,“站着挺累的,坐下聊一会儿?”

“啊。”她发现了什么似得,好一会儿没出声,“天快亮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一只手轻轻撩起了属于夜晚的幕布,一束束光刺穿了冰原的黑暗。

冰墙背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坐靠在冰墙对面的年轻人有一双漆黑的双眸,此时倒映在他眸光里的,除去光,只剩下极其浓烈的红。

“你……”明明置身于这种逆境之中,面色都不曾变过一下的人,此时面上却露出了惊讶之色。

从冰墙后走出来的,是一个姑娘,不,不对,说姑娘好像不对,应该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她看上去非常的矮,只有十二三岁的孩童一般高,她有一头长而浓密的银发,脸上满是皱纹和老人斑。

但是这个老人,却穿着一件极其热闹的红袍,红袍非常合身,腰间系着宽宽的腰封,中间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红袍的长度正好能够露出她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很奇怪,明明是一个老人,却穿着小姑娘的衣衫,可是这种诡异的组合,却偏偏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好像这身衣服本就该穿在她的身上。

似乎是很满意郎中面上的惊诧错愕,她调皮的笑了起来。

像是被仙人施展了某种仙术一般,在她笑起来的瞬间,她脸上的皱纹迅速被抚平,老人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原本苍老的容颜,一点点的被婴儿般柔嫩的皮肤替代,当脸上的皱纹全部消失时,她苍白的发从发根处开始变黑。

她脚步未停,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就在她终于站在郎中面前的那一瞬,最后一点白色褪去,一头银丝在日光下变成了黑亮的乌发。

一个巧笑嫣兮的小姑娘,停在了郎中面前。

十步之遥,宛如数十年时光回溯,迟暮美人生了红颜。

“叮铃铃……”

是细碎的铃铛声,郎中从怔忪之中回过神来,这铃铛声,是她的衣摆扫到丢在地上的摇铃而发出来的。

“被吓到了吧!”小姑娘的眼中浮现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她看着郎中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俱意,然而没有,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很快的恢复了平静。

“你为什么不叫,你不害怕吗?”小姑娘歪着头看着他,眼底有困惑,有意外,还有一丝恼意,“每个人都怕我,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你不可怕。”他微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啊。”对方越是心平气和,小姑娘就越是觉得烦躁,“你应该叫我妖女,应该想要逃命,应该害怕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就像你会出现在这里,就像我会出现在这里。”他打断了她的话,始终带着微微笑意,“你不是妖女,我也无需怕你,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小姑娘不说话了,她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她说,“你是郎中。”

“嗯,我是郎中。”他说着,顿了顿,“你可以叫我白音。”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病了,不是应该认为我是妖怪才对吗?”她又问。

“因为,这世上一切虚妄皆为病,由心生病,由病生变。”白音慢慢的抚了抚他的背箱,雕刻的莲花纹在他手下舒展,“世人眼底的妖魔鬼怪,不过是人生了病。”

“是因为生病,所以出现了那么多的奇诡之妖?”小姑娘有些茫然,她有些无法理解白音的话,却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不是世人眼里的妖怪,她只是生病了。

“是的。”白音点了点头。

“你是治这种病的郎中?”她很好奇。

“是的,你走在路上,看到像我这样,背着行医箱,摇着串铃的人,就是治这世上奇诡之病的郎中。”他说,“我们这样的人,有个统一的称呼,叫做走方郎中。”

“走方郎中……有很多吗?”她问。

“不太多。”白音叹了一口气,“毕竟这种由心而生的病,治起来很难。需知晓病理,需对症的药,只有心药才能医心病,可这世上,心药难得,心病却易生。”

“那么,你会治我的病吗?”她问,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期待。

“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的看着背箱上的莲花纹。

“治好我。”她揪住了他的袖摆,长长的黑发垂下,她弯腰,盯着他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白音终于将视线,重新移回小姑娘的脸上。

“名字?”她怔住了,“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人总要有个名字。”他说。

“那么,叫我绿萝吧。”她笑了起来。

白音打开了抽屉的最底层,慢慢的拿出了一把牛角梳,“坐下吧,我替你梳个头。”

“梳头?”绿萝有些不解的看着白音,不明白他怎么会想要替她梳头。

“你总不能这样披头散发的跟我走啊。”白音有些无奈。

绿萝身体一僵,紧跟着瞪大了眼睛,“你要带我走?”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停留,你要我治好你,就只能跟我走。”他伸手,抓住她长长的黑发,她的发很凉,凉过了整个冰川。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绿萝语气有些急切,“带我走吧。”

“啊,你好像要等人的。”白音梳头的手顿了顿,“跟我走了,你等的人来了怎么办?”

绿萝沉默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等的人已经不会来了。”

“为什么?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不会的。”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寂寞,“不会有人来了。”

因为这里万年冰封,千里寒冰,谁也……不会来。

走方郎中 -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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