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医

我叫陆六,道儿上称我顺子,有客气的叫我一句顺爷,我师父叫我小六。

我师父这一脉是从杏林出来的异类。平常医生救人,这一脉的大夫也救人,但是手段颇怪异:除去中药针灸,还有割背放血之流。有时场面十分血腥,而且病人死活不论,为医者却丝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长久以来一直不为正派医道接纳。

我师父这一脉早在明朝年间就从普通的大夫转行成了手艺人。

据说是因为这脉里有一个道爷大夫,六十余岁的时候得到了一本关乎风水岐黄的书,潜心研究十五年,还没有来得及取得什么成就,嘎嘣就没了。但是他门下的弟子自他开始,忽然就一只脚跨进了探宝盗墓的行当里。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一脉自称鬼医,平时以医术做伪装,背地里进行探宝偷盗的行当。这一脉的人自视甚高,认为自己与土夫子不同,但同道儿上却叫他们恰草夏皮,表达一种轻蔑。

鬼医一脉等到了我师父这一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已经人丁凋零,只剩下他和我一脉单传。我师父是亲身经历过大革命疯狂余温的,所以他也几乎不愿意我再去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不用说探宝下地之类。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对这些事讳莫如深,只言片语也不愿给我讲起,而且只要我一问,他就必然要生气。

不过老实说,“鬼医”虽然名字听起来不怎么好,但这一脉的本领都是实打实的。风水堪舆、岐黄、寻穴截脉、鉴别古董、对付阴阳污秽之流,都很有自己一套密不外传的办法。我师父从他师父那里学了个七七八八,我就比较笨了,学到二十四岁还在被师父按着脑袋敲,骂我不成气候,将来必丢祖宗的人,百代鬼医传承将要在我手中灭亡云云。

我对此不屑一顾,先不说鬼医是不是传了百代之久,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新时代了,旧有的手艺如果不能申请非遗,就实在很难保存下来。鬼医这一脉里能让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是岐黄之术、风水堪舆和鉴别古董罢了。

我二十四岁时,从长沙跟我师父去往北京,原本靠着我们爷俩的手艺,想在北京城里头开个药堂,讨口饭吃,也确是算不上什么难事。可问题就总是在人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出现。

2000年出头,我去东北的山里进药材,因为是在大兴安岭内部,所以我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月。山沟沟里头信号不好,等我从大兴安岭里出来时,才知道我预留在山前村的电话已经被我师父打爆了,前前后后打了约莫有四五十个,令淳朴的村里人非常恐惧。

我得知消息,心里一慌,边往北京赶,边一路上拼命给我师父回电话。但这次不是信号中断,就是没有人接,等我赶到北京的时候,药堂早已人去楼空,药材撒了一地,像是各处都被人翻了个遍,墙上地板上都是人留下来的手脚印子,活像是被人抄了家。

我心里头慌了一阵子,边埋怨自己的不小心,边把四下都探查了一圈,角角落落里都搜了个遍,生怕一会儿从地上摸起我师父的一根手指什么的。所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我师父看起来像是被人给绑走了,地上凌乱的痕迹应该是他们翻找什么东西留下来的。

我走到门口抽了根烟冷静下来,想起几年前师父曾经交代过的事:有朝一日他突然失踪的话,就让我给一个人打电话。

当时手机还没有如今这么普及,能买得起大哥大的都是富豪,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我师父认识的人。我觉得这家伙是年纪大了脑子歇菜了,并没有太在意。但他念叨了好多次,那个号码我确实背熟了。眼见现下找人无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个不靠谱的电话号码上。

我很快拨打过去,电话那边是长久的嘟嘟声,还挂断了好几次。我等的心焦,把烟头的滤嘴儿咬的瘪回去,只觉得牙尖都是咯吱咯吱的烟草味,一会儿工夫我就打了三四个。

等我打到第五个的时候,那边儿终于接通了,紧接着我就听到一个尾音上扬,听起来颇有点放浪形骸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别动,你现在正被枪指着,巴雷特M82A1。不想脑袋上多个洞的话,就听我的指令。”

我一下就愣住了,马上就想大骂他我甘你娘这他马的北京城天子脚下,上哪儿搞巴雷特狙击枪去,我一个电话报警信不信你得被抓起来枪毙十次。然而我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博,只好咬牙切齿道可以。

那个男声接着说:“现在,放下你背上的箱子,把电话放到左手,然后把右手举高,慢慢地向东北方向转身63度。”

我心道,我背上的铝合金医药箱里装了很多能办事的东西,鬼医这一脉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我小时候就没少被师父操练着练基本功,他这是非常了解鬼医这脉啊。但人又快不过枪,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听话去做:慢慢转身过去,一眼就看到对面约一百米的小二楼楼顶上,坐着一个举着电话穿着皮夹克的男人。

当他看到我转身过来的时候,他就挥了挥手上的电话,又晃了晃比成枪支形状的右手。

……靠,诈我!

然而没等我大骂出口,我背后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呼”一声,我马上汗毛倒竖,腰身一拧,瞬间向下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就要去抢自己的药箱。但是我身后的人速度太快了,不等我爬出一步远,他的一只手就已经卡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就是肩肘背腰臀腿膝脚,我被他瞬间制服,让横在我脖子上的手臂勒到差点吐血。

那穿皮夹克的男人在二楼栏杆上扶了一下,直接跳下来,很快就走到我面前。

我的脖子被压的很紧,根本没有回头去看的余地,所以我也不知道按着我的人是谁。我只听到那个夹克男笑嘻嘻的说:“行了,这身手一看就是没经过风浪的,应该不是假货。”

我一听就怒了,他他娘的搞偷袭,还怪老子身手不好,讲不讲道理?但现在事不如人,我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听他说。

我身后这人可能是看我确实老实,便把我放开了。我一边揉着发麻的手腕,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刚才按住我的人。

这人非常年轻,还可以说是少年,看面相应该不足二十岁。他穿了个白衬衫,背带牛仔裤,一头短短的碎发,笑起来露出嘴边两颗虎牙,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是他的身手太利索了,现下药箱不在手,我就是任他揉捏的软柿子。我又把头扭向那个夹克男,直接告诉他:“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带走我师父的人,如果你们是,那我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夹克男听我这么一说,顿时乐不可支,笑得直摆手,一开口一嘴的京片子。他客客气气的话,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您这样就没必要了,我们就是测试一下你的身手。因为您师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处理起来还有点麻烦。不过您放心,我们俩绝对没恶意。”

我这时候已经冷静多了,知道他没有骗我的必要。现在的情况又是我一来打不过,二来逃不掉,他们能从我身上图谋的,也就只有这群人没拿到的东西。问题就在于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把他们让到药堂里来,简单拾掇了一下,给他们收拾出勉强可坐的两张椅子,又翻出破碎的茶叶来泡。

那夹克男也不和我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了椅子,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被我故意放多茶叶的水苦的直抽抽,但也不舍得放下。他旁边身手极好的那个少年似乎不愿意坐,多动症似的一直在药堂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蹲下来去看什么东西,甚至伸手去摸去捻。

我坐到夹克男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听到他说:“陆六,对吧,陆峰云的关门弟子?”我点了点头。他就又说:“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铮。这位姓季,叫季贺,别看他好像看起来年纪小,但应该比你大不少,你叫他季哥就行。”

我心里咯噔一声,虽然我没下过地,但年少叛逆,师父越是不让打听的东西,我打听的越是欢实,如此几年,对道儿上的事也知道不少——眼前这两位可是非常的有名气,林铮季贺,懂行的人都说宁惹虎豹豺狼,不惹林中白鹤。这两位身手利索又心狠手辣,平常人并不想和他们扯上半点关系。

我师父那个老王八蛋,怎么就给我留这么个电话?

不等我想完,林铮又说:“陆峰云和我们也是老相识了,这一次他出事,我们也不能简单的看着。但我刚才也说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处理起来还有些棘手,你想救你师父的话,就和我们下趟地。”

我问道:“抓我师父的人是谁?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救人还要下地?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你们跟抓我师父的人不是一伙的?”

林铮显然没想到我问题这么多,他抓了抓头发,偏头看了季贺一眼。季贺正半个身子都匍匐进翻倒的桌子底下,压根没看见他的眼神示意。

林铮未得到回应,就又看着我笑,说:“顺爷,这些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一两个,不过这事儿你得信我们。因为你不知道你身处多么危险的环境,现在整个道儿上站在你这边的,只剩我们两个了。”

天山鬼语 - 第一章 鬼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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