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巡捕房的谢玉成（1）

巡捕房是个什么地方？大中华街的正中，门最小，占地最大的那栋楼。窄窄一道小门，两侧是多个镶了栅栏的窗户，隐约可见里面有巡捕晃来晃去。庞大的建筑，却处处透着猥琐。

谢玉成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听老前辈介绍，高大是为了气势，门小是为了安全，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明白，巡捕房是个刀枪不入，攻不破的地方。

谢玉成皮笑肉不笑，不禁在想，这样的地方吧，要是谁在里面放把火，然后把那小门一堵，诸公的性命也就玩完了。

谢玉成能想到，然后就有人做到了。

在谢玉成入职巡捕的第一千四百六十二天后，真有一名狂徒，佯装被捕，暗藏火折，当晚整个巡捕房就被烧了个七零八落。

谢玉成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笔，看着蹲在墙角的纵火元凶，饶有兴趣。要知道，关押这家伙的地方，在一楼的办公区，那里有个笼子一样的玩意儿，犯人一般关进去后，就像一只大猩猩，一览无遗，这家伙，居然可以放火，也是很厉害了。

他抬眼看了这个身材瘦高，五官立体，若是戴上一副金边眼镜，一定是个社会名流的纵火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这手法嘛，我是没什么兴趣了，不如你说说，烧这个破地方，有什么意义？我要是你，我一定会选择人多的时候，这样死了也不孤单，你说是吧？”

“肤浅。”纵火犯不屑一顾地看了谢玉成，他的脸上青紫交加，显然在谢玉成出现的时候，已经被人狠狠地修理了不止一顿。此时他却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对谢玉成说：“你知道怎么杀狗么？”

谢玉成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搭在腮边的指头动了动：“杀狗的方法我没兴趣，但是我可以在五分钟内，说出一千种你的死法。”

“呵呵、呵呵呵。”纵火犯一笑，扯到了面部伤口，嘴角抽搐，却似乎谢玉成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即便痛，也非常想笑：“你叫谢玉成？这些年，你给军阀做狗，你给资本家做狗，你给新军做狗，你给洋人做狗，滋味如何？难道你要说，这是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有道理，说得好。”谢玉成坐直了身，双手应付地鼓着掌，脸上却带着敬佩的笑容：“只是可惜了，你有一颗炽烈的心，却连狗窝都烧不了。”

然后，谢玉成站了起来，用手一扯外套，侧过脸看了纵火犯最后一眼，朝着那窄小的门而去，走上大中华街。

大中华街是中滨城最宽最长的一条路，贯穿了南北两侧，而巡捕房那扇小门正对的一条街，是直通中滨大码头的海港路。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位置，朝左或是朝右，向前看或者回头，都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谢玉成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滚烫的烟气顺着咽喉在肺中滚过，似乎这样，才能提醒他，他是活人，不是行尸走肉。

谢玉成靠着小门边的柱子，望着海港路的方向。大码头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船只停靠，下船的瞬间，富的，穷的，混杂期间，都沿着海港路向前走。当走到巡捕房所在的丁字路口时，富人朝南城走去，穷人则会朝北城而去。

当穷人有钱了，便穿过大中华街，走向南边，趾高气昂；富人落魄了，同样穿过大中华街，进入北城，垂头丧气。这座中滨城，泾渭分明，只有这横亘在大中华中央的海港路，是这些人唯一交汇的地方。

看的太多，谢玉成便觉得人生大抵也就是这两条街而已，除去那名利二字，其他的，似乎本来就不重要。

他的上一任探长说过，只要参透了大中华街与海港路，这天朝也就没什么难事儿了。所以上一任探长办案很有原则，只要是北城来的，进了巡捕房，那就是有罪，当罚。若是南城的人进了巡捕房，必然是受害者，理应奉茶。

这不，七天前，探长就发达而去，然后留下一个疯子放了一把火，而他，新任的巡捕房探长，则要面对上面督察的怒火。

犹记今早，督察那猪肝色的脸，手舞足蹈在焦黑的办公室中说着谢玉成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话。没准督察根本不是心疼被毁了的楼，而是气恼这把火烧了情妇为他准备的玫瑰花。

呵呵。

谢玉成在想，反正他又不是这巡捕房的第一把手，差不多就行，得过且过吧。况且，现在他还有“正经事”。

想到此处，谢玉成乐得自在，朝着巡捕房后面而去，方向是中滨城花街柳巷所在。那间盖的最大最气派的妓院百花楼，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百花楼，这在中滨城是少有的透着浓浓前朝味道的地方，青砖石瓦，红色的灯笼照得整栋楼透亮，穿着旗袍的女人，手中抖着丝帕，朝路过的男人招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胭脂的味道，热情而好客。

传说中，百花楼是个奇特的地方，前朝时代就有，本以为前朝灭了，这供女人卖身的地方，就不会存在，谁知任他中滨城几番起落，翻天覆地，这百花楼中，除了穿的衣服变了，做的事情却从未变过。

谢玉成来百花楼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竟然有些感叹，站在外面仰望这间百花楼，岁月让这楼沉淀出一股别样的风情，在这争奇斗艳的花街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别的妓馆，既怕自己风头被夺，又端着身价，毕竟是老牌。

“谢大探长，你这可是升官了，我们以为你就不再来了。”站在门口的女人朝着谢玉成挥动手中粉色丝帕，脸上露出笑容，三分柔情七分带媚，艳红色的唇一开一合，露出白净的贝齿，水润诱人。

谢玉成朝着女人一笑：“美人你还记得我，真是谢某的荣幸！不过我可请不起你。”

“哼。”女人娇嗔，瞪了谢玉成一眼，露出不耐烦：“去去去，谁要你这穷鬼，去见你那相好吧，也不怕那女人染你一身风流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