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文堂

圣历二年，神都洛阳，城郊。

一支小型车队正在官道之上驰骋。

明黄色的马车在车队中央，马车外围有五名身穿黑甲的骑士，拱卫四周。

“三哥，盈儿妹妹的额头好烫啊！”一名身穿素色衣裙，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焦急的喊道。在她怀里抱着一个面色有些病态潮红，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孩。

“哎呀，早说了我自己来祭奠母亲便好，你们两个小家伙偏要跟来……玄儿莫慌，我来看看。”

被唤作三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伸手试了试盈儿的额头，觉得入手滚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这年轻人便是当今的临淄王，大周皇帝武曌嫡亲的孙子，李隆基。车里面的两个女孩是他的亲妹妹，李玄儿跟李持盈。

此次出城，是他背着祖母私自成行，祭奠亡母。小妹李持盈在这之前已经受了风寒，可李隆基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就把她也带了出来。可能刚才祭拜的时候，凉风让她的病症加剧了。

“三哥，我好难受，肚子好疼。”李持盈手捂着自己右下腹部，一脸痛苦之色。

“盈儿别怕，三哥这就带你回宫找太医。”李隆基掀开马车门帘，对外喊道：“王泉清！”

“末将在。”

“你带着手下开道，速速回宫，盈妹病又重了，我得赶快找太医……”

说到这里，李隆基愣了一下，找太医这种事肯定瞒不过武曌的，那他私自出城的事情就败露了，到时候皇帝陛下再查一查他出宫的缘由，今天这事情没准就会闹大。

要知道，李隆基的生母窦氏，就是武曌下令处死的，而且死后尸首都不知所在，城外这座无名墓，就是他瞒着武曌为母亲立下的衣冠冢。而今父王李旦刚刚与武氏关系缓和，这么做实属不智。

“王泉清，这洛阳城里可有名医？”

“三殿下，医馆是有的，可那里面都是些粗鄙郎中，医术浅薄。三殿下，公主千金之躯……啊，我想到了一个去处！”

李隆基眼睛一亮：“快快讲来！”

“这洛阳城内，新有一家医馆建成，坐堂的是一位少年郎中，据传此人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

“只是什么？你想急死我吗？”

“末将该死，这小郎中医馆大堂内悬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一文钱包治百病’，这医馆名号便因此叫做‘一文堂’。寻常百姓看病，无论是何病症，此人只收一文钱，但若是权贵富户得病来瞧，他便会狮子大开口，动辄就是十贯百贯的要价……”

“便是要一百贯，我也给了！”

“三殿下，这小郎中脾气古怪，若是看你顺了眼，那便收钱看病，看你不顺眼，你就是给钱人家都不要。”

“那这厮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洛阳城里面藏龙卧虎，这人这么搞，嚣张跋扈的武家人不得扒了他的皮？

“听说此人颇有些手段，似是神仙下凡，寻常兵刃不能伤他分毫。而且他还能召唤天雷下届，前几日武崇训与他起了冲突，便被此人电的当街大小便失禁。”

李隆基听了，心中惊奇不已，莫说是为了妹子的病患，就是他的妹妹没病，今天也要走上一遭，会会这个奇人。

望着已经渐渐清晰的洛阳城，李隆基下令：“百骑听令，加快速度，今天我妹子的病，他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马车在一间造型方方正正，颜色灰白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这房子与周围的建筑物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此时的建筑多为尖顶，而这个医馆居然是平顶。在那平整的房顶上面，斜斜的摆放着一些蓝色的“大瓦片”。

马车里，李玄儿好奇的向外看去，鲜少外出的她，全然不知道洛阳城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医馆。

“这屋子有古怪……那个什么神医就在此处？”李隆基跳下马车，开口询问身边的百骑。

“殿下，正是此处。您看那招牌。”

李隆基抬头一看，只见写有“一文堂”三个大字牌匾高悬，门口求医的人围坐在一文堂门外，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人手拿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李隆基看出来上面写着的是数字编号。

“二十三号，二十三号在吗？”

一个豹头环眼，肤色黝黑的壮汉从那个造型奇怪的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喊。这个壮汉身上穿着一身道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看打扮像是个出家人，可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别扭劲儿。

李隆基心中默默想到：“莫非，这里是道士们开的？祖母重佛抑道，这医馆能够开在这里一月有余还没被骚扰的关门，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在这，在这。我是二十三号。”一个中年妇人扶着一位老人家站起身来，那老人咳嗽不止，像是患了肺病一样。

“这位大哥，可是李神医传唤了？”

黑脸大汉一脸愠色：“某家今年刚刚二十有三，怎么成了你大哥？我，我只是长得显老！”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这位小兄弟，麻烦你带路。”中年妇人忙不迭的道歉。

听到这里，李隆基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去施礼问到：“这位道长，敢问想要看病的话……”

“我家主人说了，肥羊一天就宰一次，今天名额用完了，明天请早。”

“肥羊？宰？道兄，我问的是要想看病，应该在哪交钱问诊？”

“你们这种有钱公子哥就是肥羊，我家主人早就吩咐过了，你们这些公子哥来看病，每天就接待一位。喏，这边是告示，你自己看吧。”

李隆基顺着黑脸道士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一张有点褪色的桑麻纸贴在“一文堂”门口。

“百姓问诊，只取一文，不限人数。贵人问诊，诊金随心，每日一人。”

李隆基看完勃然大怒，这人字写得好像狗刨一样，口气倒是不小！

“你们开医馆的，哪有这种道理，难不成这些百姓手里的钱是钱，我手里的却不是？听闻那位神医诊金要过百贯铜钱，只要他肯医治我妹子的病，那我今日便给他百贯！”

“你这厮好生不懂道理，说了让你明天来，你非要挤进去，看不到这边这么多百姓等着看病吗？耽误了病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就是啊，看不到这边排队呢吗？”

“这些公子哥真是自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要加塞？”

“还好李神医不惯他们这毛病，之前那个武崇训，不就被李神医教训的当街尿裤子了么？”

“嘿嘿，惹怒了神医，一会儿这位也跑不了！”

众人议论声中，李隆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泉清！”

“末将在！”

“今天我定要让那厮给我妹子瞧病，带人冲进去！”

“遵命。”

几名百骑拔出横刀，想要强闯“一文堂”。

“嘿嘿，我看谁敢！”黑面道士拔出佩剑，耀眼的剑身晃得几名百骑眼前一花。

百骑们岂肯示弱，仗着人多冲上前去，与这黑脸道士交起手来。

只听“叮当”几声脆响，百骑手中横刀全部拦腰而断。

“这厮手里居然是百炼钢宝剑？”；李隆基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百骑手里的横刀也是精钢所铸，这不起眼的黑脸道士手里的剑居然连斩五把横刀，仅仅是剑刃稍有缺损，他手中拿的必然不是凡品。刚才有一名百骑刺中了那黑脸道士，可他只是衣服稍有破损，并没有伤及肉身，想来一定是穿了贴身的宝甲。李隆基顿时觉得这家主人不简单。

“你们这群鸟人好不讲道理，今日你们休想……”

“铁牛，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哄闹声中，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一文堂”内走了出来，他生的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眉似墨画，一身雪白道袍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有仙气。

马车里面，李玄儿看了一眼这个少年，心脏就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一方面，李玄儿害怕妹妹得不到救治，一方面，她又害怕哥哥情急之下伤了那少年。纠结之下，李玄儿咬起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