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

七月中，最是炎热的天，窗外老树上的蝉不住的嘶叫。

屋里床榻上的女子却紧紧裹着厚重的冬被，冷汗打湿了前额发丝，她死死的攥着被角，不住的发抖。

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旧的木板门被撞开，床上的女子狠狠一颤，看在望见进门的人那一霎神色一变，绝望又疯狂。

来势汹汹的福清公主冷笑着吩咐丫鬟将人从床上拖下，瞧着蜷缩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子，她冷哼一声，蹲下身动作强硬的抬起女子下颌。

“方婉言，看见你这幅可怜的样子，我真是痛快。”福清又恶意的笑了笑，一脚踹开从女子手中掉落的月白色穗子，“看到我很失望？想见那个妄图通风报信的贱婢？别等了，不如我送你们去乱葬岗团聚？”

被唤作方婉言的女子喘着气狠狠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她整整两日没有进食进水，嗓子早已喑哑的说不出话来。听到菘蓝遇害后，她痛苦的闭了眼，收到方府上下下狱的消息，意识到苏墨渊的险恶用心后，她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写了一份五皇子和苏墨渊暗中诬陷丞相府，私养军队，谋害朝廷重臣的信件，让菘蓝连夜带去给太子。没想到，还是晚了。

“你还敢用这副样子瞪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的眼珠子剜出来。”

忽然间想到什么，福清公主面上添了几分嘲讽和怨毒，凑近方婉言一字一句的吐出恶毒的话语。

“今日方家上下三十一口满门抄斩，你想不想亲眼看看你父亲和兄长脑袋落地的样子？真想剜出你的眼带你去瞧瞧。”

“毕竟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呢，要不是你哄的方留力保兴宗侯，五弟和夫君也没法这么顺利的扳倒你父亲，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呢。”

方婉言听了这话神色震动，疯狂的挣扎起来，无力的双手死命想要去掐福清公主的脖子。

一个不备，福清还真被扯断了几根发丝。

“啪”的一声，方婉言被发怒的福清公主打歪在地，右脸迅速浮现出明显的掌印，甚至有血迹从嘴角流下。

“不知死活的贱人，居然敢对我动手。”

福清恼恨的又踹了失去力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方婉言一脚。

“本来还想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还真是晦气。罢了，总归你马上便要死了，下了黄泉可要替我和夫君好好谢谢方丞相。”

满意的欣赏着方婉言闻言吐出一口献血的样子，福清再懒得赏半个眼神，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出了门。

伏在地上的方婉言瞪着打开的门外明亮自由的天，有多久没有看见外面的世界了，从小被病痛禁锢在闺房里，长大了得到的唯一一点自由是用至亲之人的血泪换来的，这是她的报应，她最终还是要死在这样狭小阴暗的房间里。

堂堂丞相府嫡长女，命不久矣，委身做妾，沦为京城笑柄，连累的父亲兄长下狱惨死。出阁以来再未见到亲人一面，到今日，原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封叫苏墨渊哄骗着写下谎称与兴宗侯独女有故交，劝父亲为兴宗侯求情的书信，成了送丞相府上黄泉的绝命书。

方婉言已经不敢回忆父亲兄长的面容，和丞相有关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敢回想，犹如银钩刺透心房，扎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前尘往事如风一般倒灌，疼的她无法喘息。

如今方婉言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支撑着她死咬着最后一口气。

……

苏墨渊进门的时候，方婉言半靠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时咳嗽，钻心的疼痛叫她按住了胸前的衣襟，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皱成一团。

方婉言从门槛前望见了一角青色的衣摆，突然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苏墨渊，你真是做得一手好戏，谋得一场好算计，你这般忘恩负义就不怕下地狱吗。”

“下地狱的人今日午时已经去地府了，可惜了，现在还轮不到我了。”

苏墨渊面无表情的和方婉言对视，说着一句句让她痛不欲生的话。

“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

方婉言字字泣血，眼前这个男人骗了她，骗了整个丞相府，什么郎情妾意，天长地久，全是骗人的鬼话。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作了这样大一个局来，叫她被利用的一干二净，成了最荒唐的笑话。

“方婉言，我原本只当你是个筹码，你到比我想象的能干。”

“不过你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清丞相府的结局。说来这都得感谢你的好姨母阮文兰，她比你识相的多，一盏汤药就能叫你困顿房中，方留这个人聪明一世，对于身边人却是半点不设防。丞相府嫡长女又如何，还不是委身做妾。”

阮文兰，果然是阮文兰这个吃里爬外的女人，三年前落水一事疑点重重，那时她被呛水与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苏墨渊抱着出水的情形慌了神，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她与苏墨渊的亲事成了板上钉钉的皇命，因着三月前陛下下旨钦赐了福清公主与苏墨渊的婚事，她一个身体不好，久病在床，与外男有了肌肤之亲的丞相府嫡小姐，便只能做妾。说来多可笑，她方婉言就是身子不好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绞了头发去庙里青灯古佛一生，也决计不肯做妾，奈何皇命难违，这一切便是她噩梦的源头。

苏墨渊冷漠无情的勾起嘴角，脑海里一时全是今日刑场血流成河的模样，献血浇在青灰的石板上，苏墨渊就有种快意的激动，丞相府就此覆灭，五皇子大业之路上最碍眼的阻碍被连根拔起，帝位就在眼前，从此以后，忠陆侯府以功臣之身登顶京城权贵之首。

“夫妻一场，这便亲自来送你一程，也算是报了你助我之恩。”

苏墨渊说完从身后取出一支火折子，遥遥的对着方婉言比了个手势，便一把将火折子抛到了纱帐上，火星触到纱面，迅速蔓延开来，转眼吞噬了大半个床帐，肆无忌惮的向四周扩张。

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狭小的宅屋瞬间便被扭曲的火焰缠绕吞噬，在忠陆侯府偏僻的一角，无人知晓有这么一个女子怀着无尽的血泪和诅咒消逝在人世间。

方婉言恨，更悔，若有来生，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住父亲兄长，将这些恶毒小人统统送入地狱。

殷红的血在火光中散发出诡异的光亮，女子粗粝喑哑的声音沉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