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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三把椅子搭成一张床,女孩身上披着一件军大衣,冰凉的脚塞在男人的背和椅子之间取暖,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像是在做梦,睡得并不踏实。
男人手里拿着一沓纸,嘴里咬着支铅笔,皱着眉头发呆。
女孩动了一下,缓缓坐了起来,瓮声瓮气地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
“我妈说吃铅会变傻的。”她伸手把他嘴里的铅笔拽出来,一脸嫌弃地将上面沾着的口水在军大衣上蹭了蹭又递给他,“我回去了。”
男人点下头,看着女孩穿上皮靴,手指夹着铅笔和她挥别。
她开门的时候外面走廊里的光泄了进来,阿迟迎面走进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小花花走了啊!”
“嗯,阿迟哥再见!”
“再见。”
门关上,光被挡住,屋里又昏暗了下来,满目漆黑。
车上的音乐广播节目正在播放临时乐队的新专辑,男主播动人的嗓音正在进行着令人不太愉悦的评论:“《还是喜欢你》这张专辑发行三周以来,虽然一直占据各音乐榜单前列,但从歌迷到乐评人都一致认为该专辑完全没有临时乐队应有的音乐水准,有评论甚至认为林天阳已经江郎才尽,如今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再难现当初住在地下室时对梦想的执着与对音乐的激情,下面让我们重温这首临时乐队的成名曲《小玫瑰》……”
广播声戛然而止,是阿迟伸手关掉按钮,他回头在后排的林天阳耳边打了个响指:“天阳,醒醒,到家了。”
林天阳被唤醒,手比脑子动作更快,打开车门下了车。风从裤腿灌上来时他才揉着太阳穴看清楚已经到了乐队公寓,跟着乐队成员们一起往楼里走。
阿迟在他身后问了一句:“还难受呢?”
“还好。”林天阳放慢脚步和阿迟并肩,“我一吃感冒药就困。”
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小花慢点跑!”
林天阳和阿迟动作一致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小姑娘举着个波板糖大笑着从下坡路跑下去。
夜色深沉,路灯沉默地伫立着,街区安静得不像是繁华都市。
“你俩干吗呢?电梯来了,快走。”唐哲站在电梯间门口朝他俩喊了声。
阿迟应了一声,林天阳又看了一眼快乐尖叫的小姑娘,往电梯间走的时候对阿迟说:“我刚才梦见明薇了。”
阿迟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天阳进了电梯半眯着眼倚靠着轿厢,听着电梯运行的嗡鸣声,觉得太阳穴突突发胀。
乐坛数一数二的临时乐队最近行程颇多,新专辑发行二十天,从最开始的万众期待到现在的人人唱衰,乐队着实体会了一把从巅峰跌落谷底的感觉。扪心自问,他们觉得这张专辑也没乐评人说的那么糟糕,只是从出道开始就贴在他们脑门上的“伪摇滚”标签这次算是贴得结结实实了。
什么是摇滚,什么是伪摇滚,界限在哪里,谁说了算?
作为主唱的林天阳,同时也是乐队大多数作品的词曲作者,无疑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人。心里烦,身体免疫力就差,正处在秋冬换季,他都不知道是因为吹了冷风还是喝了凉水,得了重感冒。今天的一个小型歌友会上他突然失声,唐哲立马接了一段吉他solo,给他解了围。
林天阳觉得自己需要休整两天,冲完澡坐在床边给经纪人Mary打了个电话:“姐,我得歇歇。”
“好。对了,之前跟你说的真人秀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千兮了,成灵璧跟她那个已婚富商男友的事爆出来以后节目组立马否决了……”
林天阳没兴趣听别人的隐秘八卦,敷衍地应了一声:“姐,你拿主意就行。”
Mary沉默了一下:“好,你睡吧。”
他这一觉足足睡了二十多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四肢都是软的,一睁眼就看见床前围了一圈人,个个表情都像是来参加追悼会的。
林天阳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又做什么错事了?”
“我煮面的时候去看电视忘记时间,锅子炸了。”阿迟最先认错。
唐哲态度也很诚恳:“我把你那件带金属片的T恤还有白色衬衣洗坏了。”
林天阳坐起来,看了一眼明第:“你没事吧?”
“没事,就来看看你什么时候醒。”明第双手抱在胸前,“我饿了。”
“……”行,他林天阳就是队里的老妈子。
在厨房给队员们做饭的时候,林天阳想起来昨天经纪人说的真人秀的事情,原本他是没兴趣的,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歌手而不是艺人,平时连综艺通告都不怎么喜欢接,他讨厌对着镜头回答一些已经定好答案的问题。
可是Mary说现在最容易让人火起来的就是真人秀,转过年三月份乐队就要办全国巡回演唱会了,这是他们出道两年以来的第一次全国巡演,准备工作十分忙碌,不只是歌曲的排练,还有高强度体能训练,乐队的每个人都对这次巡演充满了期待。
可是第四张专辑《还是喜欢你》的反响很不好,短期内他们不可能出第五张专辑,这使得公司对演唱会的前景非常担忧,甚至有减少巡演场地的打算。
为了让乐队更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也为了像Mary说的那样迅速“吸粉”,林天阳同意参加真人秀,跟当红流量小花千兮捆绑炒作,共同出演假想情侣。
临近节目开机,政策忽然有变,节目组紧急修改了台本,连嘉宾组合都大换血。
Mary跟林天阳说这事时他正在做举重训练:“现在限制全明星纯娱乐性质的综艺节目,节目组目前的对策是找素人嘉宾参与,好像还打算找两个孩子参与进来向主旋律靠拢。”
“呼,”林天阳把杠铃归位,躺着喘气,“不是假装谈恋爱吗,又改带孩子了?”
“恋到结婚了就可以带孩子了,那个你不用担心,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的问题是跟谁搭配,节目组挺客气的,问你有没有想合作的人,最好是小网红之类的。”
“都行。”反正对他来说都是差不多的陌生人。
他说得轻巧,节目组却不敢真就随便安排个路人给他当“女朋友”,十几天的通宵达旦,编导们不停开会确定嘉宾名单和节目流程,对着合作平台给的网红名单一条条研究,总算大致定下了框架。
开机时间依旧按原本预定的来,就在中超联赛最后一轮球赛结束的那天,那一天,他们要搞个大新闻。
节目总共三对情侣,一对是足球先生邱天和他的现实女友,一对是流量小花跟影帝,还有一对便是摇滚歌手林天阳跟网红——一个粉丝不是特别多但胜在没有签任何公司的女主播,名字叫代舒。
负责联络代舒的艺人统筹想当然地以为这样一个明摆着接了就是大富大贵的机会不会有人拒绝,可原本通过中介公司已经同意签合同的代舒,听说自己合作嘉宾是林天阳后居然表示要再考虑考虑。后来听说是因为代舒跟朋友合开的工作室入不敷出,急需资金,她才最终决定上节目。
代舒去公司签合同的那天Mary也在,签完合同以后三方开了个会,把第一期节目的台本走了一遍。
Mary对这个不多话、不殷勤的姑娘印象不错,跟她解释了两句:“天阳跟乐队现在正在日本准备歌友会,排练时间紧。”
代舒点点头,乖巧地说:“没关系,日本见就好了。”
按照台本的流程,林天阳和代舒这一对走的是异国邂逅路线,第一次见面是在临时乐队公演结束后的夜晚,在新宿的一个公园里。
比乐队晚两天到日本的Mary带着这个浪漫的台本跟林天阳说节目的事,其他几个成员饶有兴致,纷纷要求出镜,唐哲喊得最凶:“姐!我也想谈恋爱!”
Mary冷哼一声:“你谈得还少吗?我不说你,不代表我不知道,懒得理你,你给我收敛点儿。”
唐哲噤声,转头就去质问跟自己同寝室的阿迟:“你告的密?”
阿迟不搭理他,他便像个挂在树上的猴子似的挂在阿迟背上让他道歉。
排练室闹哄哄的,林天阳对着本子重复了一遍经过:“演出结束去公园找她,在公园散步,去711喝咖啡,送她回酒店。”
“差不多,你学学唐哲,多说点话,省得镜头量不够。”
林天阳应声,把台本塞进包里又跟乐队排练去了。
Mary听了一会儿他们的演奏,满意地退出去,和刚抵达的摄制组沟通见面时间。
林天阳的跟拍组在演出当天的下午就过来了,拍了不少素材,还免费听了场演唱会。林天阳的编导小昭在一边和Mary聊节目流程,聊到见家长环节要怎么安排的时候,小昭把同事那边的信息告诉她:“因为天阳这边说不想让家长出镜,原本计划是找代舒的父母,但是代舒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她现在的爸爸是继父,所以见家长的环节估计会砍掉。”
“她是重组家庭啊?”
“嗯,她现在随她妈妈姓,原来的名字更好听呢,叫明薇。”
演唱会已近尾声,Mary听见临时乐队在观众的“安可”声中返场翻唱了一首老歌。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如此地宽容……”
Mary掐算着时间,唱完这首应该就要结束了,她得再跟林天阳叮嘱几句。她从小昭那里拿了代舒的资料往休息室走,还能听到现场带有电流质感的声音:“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
和Mary预估得差不多,她才刚到休息室门前,乐队成员们就背着乐器从后台抄近路回来了。Mary挥了挥手里的资料,招呼林天阳进屋:“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代舒父母离异,你聊天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提到她家里的事情。”
林天阳点头,之前全心全意准备今晚的演唱会,他没怎么关注要跟他一起演节目的女孩,只知道是个叫代舒的网红,现在演出结束,他终于有空来稍微了解一下合作对象。
从Mary手中接过那叠资料,瞬间就被曲别针压着的一张生活照牢牢抓住眼球,上面的女人眉眼长开了些,可怎么看都是印象里熟悉的脸。林天阳感觉自己的手微微发颤,翻过照片去看资料,看到籍贯是D省时心里已然确定了某些东西。
“你说她叫什么?”
“代舒啊。”
“不对。”林天阳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她叫明薇。”
Mary终于记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那首《小玫瑰》的词作者M,听阿迟说过一次是叫明薇吧?
那不是就是……林天阳的初恋?
Mary倒吸一口冷气,冲到门外对着一脸迷茫的阿迟吼:“快把他给我抓回来!”
队员和摄像一脸蒙,完全莫名其妙。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的林天阳一个急刹,若有所思地转过头。
阿迟已经跟了上去,伸手在林天阳胳膊上一握,对Mary邀功:“姐,抓住了。”
Mary踩着细高跟快步走到他面前,碍着众人在场没法明说,瞪了他一眼:“跑啊,怎么不跑了?”
林天阳呼了一口气,甩开阿迟的手,整理下衣服,双手插进裤兜里:“开车比较快。”
坐在车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
最先耐不住的是唐哲,他从后排探过头,问林天阳:“你刚才跑什么啊?”
七座的商务车,林天阳坐在第二排中间左侧,右手边坐的是跟拍摄像。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Mary,扭头对唐哲笑了下:“唱高兴了,就想跑跑。”
阿迟挤眉弄眼道:“不会是想到要见‘女朋友’了才高兴的吧?”
林天阳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起了波澜,他脸色一变,没有搭腔。
明第用食指戳了他颧骨一下,难以置信地对阿迟说:“他居然在脸红。”
“不是吧?你都不知道‘女朋友’是谁就这么高兴?”唐哲瞪大了眼睛,“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啊?”
林天阳胸口有股道不清的情绪,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刚才看见的那张照片,随口道:“大眼睛,单眼皮,个子不要太高,到我胸口的这样就好,丸子头。”
“你连人家什么发型都要管?”唐哲觉得不可思议,“万一一会儿一条都对不上怎么办啊?”
林天阳托腮:“嗯……我女朋友怎么样我都喜欢。”
天哪,林天阳这是来真的呢?不是配合节目的炒作吗?
车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忽然唐哲拍拍车窗,叫嚷着要下车:“我不想去吃狗粮,我还是个孩子,吃狗粮影响发育!”
其他人跟着闹腾了一会儿。
快到公园附近的时候,林天阳清了下有些沙哑的嗓子。
唐哲眼珠一转,又冒出个鬼主意:“一会儿我们给嫂子唱首歌吧?”
“太尴尬了吧。”明第婉言拒绝。
“不然我们干站着也很尴尬啊。”阿迟翻个白眼道。
林天阳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你们打个招呼就撤吧,不要打扰我们。”
“单飞吧,单飞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唐哲再次拍着车窗叫嚷不想录了。
车子已经停下,林天阳有些恍神,都没心思去理会唐哲的叽叽喳喳。
他率先下了车,呼口气平复下心情。等车上的人都下来后,才一起朝着不远处装了小夜灯的木头长廊走去。
长廊另一端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粉色针织衫和亚麻色长裙的女孩。
林天阳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颜色对不对,因为长椅后面打了六个光,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有些失真。
队员们静静地站在林天阳身后,等他开口打招呼。
林天阳却只是呆愣愣,似乎在等什么。
长椅上的女生适时回头。
她有些局促地挥了挥手,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的披肩发烫过,卷卷的,站起来,略微高过林天阳的肩膀。
代舒先是仰头看他,又看向他的队员们:“你们好,我叫代舒。”
林天阳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却也只是像她那样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林天阳。”
“我认识你。”她神色自然,“我经常听你们乐队的歌。”
林天阳盯着她,没说话,更没按照台本往下进行。代舒有一瞬的不解,转而说:“这边风挺大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吧,前面就家便利店。”
“好。”
林天阳这才回神,想起来自己在录节目。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是个陌生人,疏离、局促、害羞,看他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
今晚的事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投入到工作之中。林天阳强迫自己不要失态,起码先把这次的录制顺利完成。
他回忆台本,似乎是有个披衣服的环节,低头看了一眼代舒身上的单薄衣服和她瑟缩的脖子,说了一句:“风这么大,怎么不多穿点?唐哲,把你夹克给她穿。”
被点名的唐哲先是一愣,然后抱着胳膊表演瑟瑟发抖:“队长!我也冷啊!”
林天阳绝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回去吧,车里暖和。”
“……”
“不用了,不是很冷。”代舒抽着鼻子说,然而自己也觉得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林天阳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到代舒肩上。
代舒回了林天阳一个感激的眼神,轻声说了句“谢谢”,就快走几步进了便利店。
初冬的夜晚带着凉意,五个人并肩坐在靠窗的长排木桌上吃泡面,边吃边聊。
“好久没吃泡面了,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味道。”唐哲拿着叉子无聊地戳泡面,“我们之前在日本做地下歌手的时候没有钱,每天都吃泡面,真的,吃到吐了。”
“泡面也很贵啊,干吗不自己买菜煮着吃?你们不是住一起吗?”
“嗯,住一起,明第在东大上学,租的房子。”唐哲热心地继续解释,“只有队长会做饭,他打工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吃泡面,你是根本没法想象那个画面,几个男人挤在一间小屋里吃泡面。”
代舒安静地笑:“嗯,挺意外的。”
意外林天阳在国内吃泡面,出国了居然还是吃一样的东西。
她记得那年她在便利店做兼职,换班吃饭也在便利店解决,有时候是便当,有时候是关东煮,有时候是包子和粥,只有坐在她旁边桌的年轻男人,每天都在吃方便面,味道是万年不变的红烧牛肉味。
她偏头看了林天阳一眼,恰巧他也看过来,她迅速地低下头,“呼噜呼噜”把面条吸进嘴里,抽出纸巾来擦嘴。
林天阳去买了几瓶热饮,下意识地给代舒拿了她喜欢的草莓牛奶,转身却又放回去,买了五瓶相同的原味甜牛奶。
唐哲豪情万丈地喝着奶忆往事,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抢风头了,把话题抛给代舒:“你不是说经常听我们的歌吗,那乐队的几个人里,你最喜欢哪个啊?”
“嗯……”代舒没有立即回答,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编导,只是编导正好站在林天阳后面,看上去倒像在看林天阳了。编导指了指一旁的阿迟,代舒便接着说:“阿迟哥吧,我上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他,觉得他很开朗,有种看着他就想笑的感觉。”
林天阳用力咬了咬吸管,看了阿迟一眼,对方举手做投降状,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那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总是“阿迟哥”不离口,喊他却是连名带姓的“林天阳”。
哦,还偷偷问过他:“阿迟哥有喜欢的人吗?”
他当时怎么答的来着,好像是说“我”吧。
想起她当年那惊诧的表情,林天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唐哲摇头叹气:“阿迟你完蛋了,那些变态杀人魔灭口之前都会这么莫名其妙地一笑。”
阿迟挠头:“挺晚的了,要不咱们回去吧,小……代也该休息了。”
“小代?你叫这么亲密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明第伸手捏住唐哲的后颈:“你话再这么多的话,我们可能之后一个月都只能天天吃泡面了。”
这话成功让唐哲闭了嘴,他做了个给嘴巴上封条的动作。
兄弟团先行坐车离开,林天阳坐到代舒的那辆车上送她回酒店。摄像师没有跟着上车,但车里前后装了四个摄像头,他们的录制还没有结束。
安静的环境给了林天阳思考的时间,五年后骤然重逢的复杂心情也得到了缓冲。他还记着自己在节目里的“人设”——对对方一见钟情、热烈追求的摇滚歌手。
虽然这跟他真实的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扭头,看了代舒几秒钟,扯出个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今年刚大学毕业,现在在做主播。”
“哪个台?”
“不是播音员,是网络主播,就是有人直播打游戏,有人直播做饭,都叫主播。”
“那你直播哪种?”
“直播聊天……”代舒干笑了声,“一边聊天一边卖东西,我和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个工作室,卖我们设计的玩具、饰品还有零食,我就直播吃东西或者玩具加工过程,就,卖东西,你懂吗?”
“哦。”林天阳点点头,“等你下次直播的时候跟我说声,我观摩一下。”
车里又沉默了下来,代舒看向窗外,像是不好意思跟林天阳对视,林天阳也看着窗外,偶尔从窗玻璃的反光看看代舒的后脑勺。
她的生分并不是装的,毕竟已经五年没见了。
更何况五年前的分别,似乎也不怎么愉快。
车子到酒店的时候,代舒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林天阳送她到酒店门口:“明天上午八点半我来接你。”
“好。”她说完便往酒店走。
林天阳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他梦里的那个情景,她顺着地下室的楼梯上去,皮靴踩在铁制的台阶上咣咣作响,她开门,跟从外面回来的阿迟打招呼,然后出去。
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林天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沉默地跟过去,跟着她进了酒店大厅。
代舒有所感应似的回头,对着差点和自己撞到一起的林天阳埋怨:“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林天阳指了指她身上的牛仔外套,是刚才从便利店出来时他给她披上的,“衣服还我。”
“啊,谢谢。”代舒连忙把衣服脱下来递到他手上。
林天阳握着自己的外套,没穿上,能感受到上面残存的代舒的体温。
他皱眉,转身离开。
林天阳回酒店还没坐稳,Mary就满面愁色赶过来批评教育他了。
她来敲他们套房门的时候是夜里一点半,穿着浴衣的唐哲开门以后捂着胸口表示自己不接受潜规则,被Mary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
Mary把正对着床的摄像头关了,径直走到林天阳旁前,日本的酒店房间小,哪怕是最大的套房也给人狭小的感觉。阿迟抱着靠垫倚着床头看戏,林天阳想下床被Mary按住了:“下面站不开,你坐着听吧。还有你——”
忽然被点名的阿迟丢开抱枕也坐直了,听训话。
Mary对这几个小伙子的管束其实并不严,不然也不会放任唐哲交了那么多女朋友,可林天阳不一样,她不怕他玩,但怕他动真感情。以前带过那么多人,Mary知道动真感情的没几个星途坦荡的。
“我睡不着,有几句话得跟你说清楚。”
“你说。”
Mary忽然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担忧,凝练成几句简单的话告诉他,她要说什么呢,让他和代舒保持距离?他们明明要演一对情侣,怎么保持距离?
她噎了半分钟,林天阳先开了口:“私下里我们联系的时候会跟你说。”
有这句保证,Mary的心稍微安稳了些,事情到了这一步,她难免对代舒的目的有些质疑,连同一开始对她的好印象也都没了:“你不知道她是她,她难道签之前不知道是你吗?要想躲着你就躲得彻底点儿,这么突然出现算怎么回事?你也别把她还想的和从前那么好了,能在圈子里混出名堂的就没有几个简单角色。”
林天阳没吱声,阿迟在一旁替他安抚Mary:“姐,你放心吧,队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会帮你看着的。”
“哼,你别帮着添乱我就求之不得了。”Mary皱了皱眉,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天阳,我什么意思你应该都懂,别让我失望。”
林天阳略带敷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Mary走后,林天阳跟阿迟并排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睡不着吧?我也是。”阿迟翻身面朝着他,“我忍不住回想以前的事,我大四那年,你、我、麦子和原平,还有明薇。”
“他们都走了。”
“是啊,都没联系了。”阿迟轻声问了一句,“你问她了吗,问她当时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这么多年也不联系你。”
“有什么好问的呢,麦子和原平不也没联系我们吗?”林天阳声音冷冷的,“各人有各人的人生,我凭什么要求别人必须联系我,必须在我的世界打转?”
阿迟叹了口气,转身背对林天阳不说话了。
林天阳依旧睡不着,他在想Mary的话,想明薇为什么不来找他,如果真的不想见他又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
想她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也不算不告而别,她告诉他了,让他别再骚扰她了,她根本不喜欢他。
她曾在他失意时给过如同阳光般的温暖照耀,然后在他想要沉溺时又把他一脚踢入黑暗的深渊。
思来想去,以为注定是要失眠的夜,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演唱会耗费了太多体力,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林天阳最先醒的,坐起来放空了片刻,看见正对着床的电视机顶上闪烁的红色指示灯,想起来自己正在进行拍摄,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踹了阿迟一脚,下床去洗漱。
他们住的套房里安了八个摄像头,林天阳对着镜头刷牙,无意识地咧着嘴,看起来像是在笑。
刚换好衣服,摄制组的人敲门进屋。队里的其他三个人仍在呼呼大睡,林天阳摆了摆手让摄像师不要去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们到代舒酒店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大厅里等着了。
林天阳站在门口,冷冷地问他的编导:“我要做什么?”
“来个突然袭击吧,比如,走到她身后捂住她眼睛,让她猜猜你是谁。”
“……”林天阳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步一步往代舒身边走,去执行这个幼稚的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坐累了,代舒往后伸了个懒腰,低矮的座椅刚好到她肩膀位置,她头枕在椅背,看到了身后一个倒立着的林天阳。
他的一只手举着,像是要偷袭她,此刻却迟疑着没落下来。
代舒刚要坐正跟他打招呼,他那只大手落下来,挠了挠她下巴上的痒痒肉。
……
他挠了十几秒,把手移开,问了一句:“你怎么不笑?”
下巴上似乎还有他干燥手指留下的温度,代舒自己摸着脖子,要笑不笑的,觉得他做这种事挺稀奇的。
林天阳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将她手边的抱枕拿开离她更近了些:“去吃早饭吧?”
“吃什么?”
“就在酒店吃吧,这里没什么早餐摊,都是牛肉饭之类的。”
“哼。”
“哼?”
“幼稚!”
林天阳自然地拉着她手腕把人拉起来:“走吧,吃饭。”
手腕上暖暖的,代舒没有挣开,跟着他起身去往餐厅。
吃早餐的人不太多,大半的场地空着,两人端着餐盘挑了面包鸡蛋,对坐在小桌上商量饭后的行程。
“去伏见稻荷大社吧,以前去过一次,风景还不错。”
从东京到京都需要坐三个小时的新干线,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两人就去坐车。
车上的代舒情绪淡淡地不说话,林天阳坐在旁边,想起从前她叽叽喳喳的样子,觉得她变化真是不小。
窗边安着摄像头,他看了一眼,对代舒说:“你得多说点儿话。”
“嗯?”
“不然放送量不够。”林天阳笑了下,“全被另外两对把时长抢走了。”
“哦。”代舒仍旧淡淡的,对她来说已经成为明星的林天阳同样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也努力地投入这份工作,“好的。”
眼下不算旺季,他们上山的时候没遇到太多游客。
拾级而上,一个个紧密排列的红色鸟居营造出密闭的空间感。林天阳习惯性地低头看代舒,红色的光影衬得她脸也红扑扑的。
山上有风,天不甚晴朗,代舒穿了件棕色的毛线开衫,被风吹得直抽鼻子。
路上偶遇一只白橘色花纹的小猫,胖乎乎的,动作却很矫健,蹿到代舒脚边亲昵地蹭着她的脚,尾巴在她小腿上扫来扫去,“喵喵”叫着讨食。
代舒朝林天阳伸手:“你那里有吃的吗?”
林天阳拿下书包来翻了翻,掏出一瓶口香糖递给她:“这个行吗?”
他以为代舒会冲他翻个白眼,没想到代舒打开盖子倒在掌心两粒自己吃了。
小胖猫看见代舒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用力地盯着她叫得更可怜了。代舒蹲下去跟它对视:“对不起啊,我们很穷,没有吃的给你了,你去找别人吧。”
她说完就毫不留情地继续往山上爬,林天阳跟上去笑她:“你居然连一只无辜的猫咪都骗?”
“没骗啊,我们身上连个面包都没有,不是很穷吗?”
林天阳没搭腔,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观望台,平坡上有个大石槽,里面应该是山泉水。他拿竹筒勺舀了一勺自己喝,泉水清冽,喝完神清气爽。
编导在一旁气喘吁吁,还要指导林天阳怎么“谈恋爱”:“林老师,您跟代老师的互动太少了,后面多跟她开些小玩笑或者捉弄她一下,表现出那种想引起她关注的感觉,还有啊,要多笑,看着代老师笑,行吗?”
林天阳点点头,等工作人员休整好再次开拍时站在石槽边看着代舒。
她伸手要去拿竹筒舀水喝,被林天阳抢先拿走,把竹筒高高地举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求我。”
代舒歪了下脑袋,解开书包拿出来一小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喝完了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然后继续往山上走。
林天阳把竹筒扔回石槽里,没什么表情地跟在她身后走。
爬到山顶又顺着另一条路往回走,中间走错了方向还被编导拉回去,回到那个卖许愿牌的地方去。
代舒看着类似公告板上绑得密密麻麻的狐狸形状牌子,偷窥了一下别人的愿望,等林天阳买好牌子回来的时候问他:“写什么啊?”
“写你的心愿,想得到什么就写什么。”
“哦。”代舒跟他并排坐在石头上各写各的,写完了互相交换着看了一眼。
林天阳念着念着就笑起来:“大吉大利,招财进宝。”
“嗯,这本来就是粮食神嘛,求姻缘他应该不管的吧?”代舒看着他的牌子上空空的一片,疑惑地问,“你怎么没写啊?”
“反正是粮食神,求别的也不管用。”他把自己的牌子拿回来装进了包里,“等我想好要什么再写吧。”
在山下吃了些小吃,坐新干线回到东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林天阳给阿迟打电话叫乐队的人一起吃晚饭,路上编导还添加了个情节:“林老师去接队员的时候代老师走进一家玩具店,你们走散了,然后一起朝着北边那个红绿灯走,隔着马路相视而笑。”
两人没有意见,拍的时候林天阳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前走,没回头看代舒拐进了一家店铺。
等接到了队员们,阿迟问了一句:“小代呢?”
林天阳回头看了下,没跟他们解释便顺着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
终于在走到路边的时候看见了对面等红灯的代舒。
代舒也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像编导说的那样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朝着他笑。
可他没回以微笑,他快速地穿梭在东京街头的人流中,大步向她走来,一把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满足又遗憾地喟叹:“对不起,把你弄丢了。”
代舒的手整齐地贴着裤缝垂着,茫然看向他背后的沉沉夜色。
温暖的怀抱持续了一分钟,林天阳松开她,目光没在她脸上停留,问一旁的摄像师:“行了吗?”
摄像师被问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点点头:“很好看。”
【第一期小黑屋访谈】
导演:对代舒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林天阳:很满意,是我喜欢的样子。
导演:你不是喜欢大眼睛、单眼皮、到你胸口扎丸子头的女生吗?
林天阳:嗯……我还说我女朋友什么样我都喜欢呢。
代舒:啊?单眼皮啊……等一下……(背对镜头似乎在揉眼睛,转身)我是单眼皮的,只是贴了双眼皮贴。
导演:听到她说喜欢阿迟那样的类型,为什么笑了啊?
林天阳:因为感觉她说了个笑话。
导演:……是吃醋了吧?
林天阳:没有。
代舒:他吃醋了吗?没吧,他可能觉得阿迟喜欢的是他,不担心的。
导演:……
导演:对林天阳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代舒:谈不上第一印象,我听他们的歌真的很久了,这次见面,有种,有种见到老朋友的感觉,还挺感慨的。
导演:会心动吗?
代舒:心不动不就死了吗?
导演:……
导演:他说要观摩你的直播,观摩了吗?
代舒:没有吧,我回国以后就直播了一次,那天他刚好有商演。
导演:会不会失望?
代舒:不会啊,他好多歌迷来围观,网店销量涨了两倍,赚了很多钱。
导演:……
导演:在酒店大厅的时候为什么会去挠她下巴?
林天阳:亲她的话会被打吧?
导演:……你说得很有道理。
导演:他在街边抱住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当时在想什么?
代舒:想啊……想“我可能要上热门了”!
导演:没有感动什么的?
代舒:感动啊,没想到他为了放送量居然这么拼。
导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