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琉璃！琉璃！特大新闻！有特大新闻啦！”

一个聒噪的男声正从教室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顷刻间便响彻了一整条狭小的走廊。

“哦，是佐为啊……播报新闻的广播室就在楼下，走好，不送……”那个被称作是琉璃的男生此刻正低着头，只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侧面。他显然是有些兴趣缺缺，所以只是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之后，便准备离开。

“别这样嘛，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来和你分享的呢。”佐为直接一把拉住了琉璃的手，随后赶紧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这件事情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现在我只会也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是关于女生的哟！”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突然从琉璃的喉间发出，依然低着头的他此刻已经停止了前进的脚步，脸颊处更有些微微地泛红了，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努力地保持着刚才的低沉：“是……哪个班的女生？长得很可爱吗？哦，不……这不是重点，关键是性格方面……”

太棒了！在经历了无数个盼星星、盼月亮的日子之后，自己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要跟自己告白的女生！虽然关于对方的长相、性格甚至在哪个班级上课的情况，自己目前都一无所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面前这位自己最好的朋友——佐为，一定会……

“不知道。”佐为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琉璃，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回答。

“什么？不……不知道？”一直低着头的男生终于抬起了头，那是一张令人看上一眼似乎就能恢复元气的“治愈型”脸，就算当下它正顶着一脸困惑的表情，但那双有神的黑眸却依然澄澈无比。

“是啊！我要是知道的话，老早就告诉老师了！”佐为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好学生”模样。

“告诉老师？”琉璃那张元气十足的脸终于有了些抽搐：佐为这家伙，他竟然竟然还想到要去教导处告密？喂！朋友之间怎么能这样啊！

“嗯，毕竟新学期体检的时候就出现RH阴性血少女的血样，这可是一件大事啊！但现在呢？那个女生竟然失踪找不到了！”佐为感慨道。

“呃？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体检？RH阴性血少女？失踪？为什么会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词？难道不应该是……

“当然是上午体检查出我们学校存在RH阴性血女生，但结果却又找不到这个女生本人的事情喽！我总不见得跟你说些诸如‘有小女生要追求你’之类的无聊话题吧？”

“呃……这个……其实……”我倒是宁愿你可以“无聊”些——满头黑线的琉璃在心中默默地“呐喊”着。

“其实想想真的很恐怖啊！琉璃，你一定也想这么说吧！我们学校今后居然就要任凭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混迹在我们当中一起生活，真是令人不敢想象啊！我们学校本来日间部和夜间部使用校舍的过渡时间就只有黄昏时候的那十分钟。谁知道万一哪天某个神经粗一点儿的老师上课一拖堂，而这个班里正好就有那个RH阴性血的少女，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啊！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啊！”佐为用那种长吁短叹的语气喋喋不休着，却完全忽略了听众的反应。

“田村佐为……”不知何时，琉璃又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在浓密刘海儿的遮掩下，他的前额正好衬上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咦？琉璃，你怎么了？”在长篇大论完后，佐为终于察觉到了琉璃的异样，“虽然这事情是挺吓人的，但也不至于让你害怕成这样吧！”

“你才害怕呢！你们全家都害怕！”压抑已久的琉璃终于猛地一抬头，带着一脸恼羞的神情高声道。

“喂！琉璃，你干吗走那么快啊？”看着挚友怒气冲冲的背影，佐为一脸的茫然。

“走了啦！再不走，十分钟的过渡时间就要过啦！”背对着佐为，琉璃开始不断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到时候万一碰上夜间部哪个没吃饱晚饭的吸血鬼同窗，人家可不会在乎你是什么血型的！”

“啊！不要啊！等等我啊！”

吸血鬼这种生物，最讨厌了！

如果要用一句话就概括掉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真实内心世界，那么以上这句颇有怨气的话，用在音无琉璃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高一上半年，踏入大好青春期的琉璃情窦初开了，对方是隔壁班的小女生，很清纯。然而，当琉璃还在“要不要向她告白”的问题上挣扎的时候，对方却一转眼成为了夜间部最靓丽的“女鬼”，实现了从清纯到妖娆的“成功转型”。

高一下半年，热血少年琉璃再接再厉，他这次看上的是个成熟性感的学姐。做人都已经妖艳成这样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去当吸血鬼了吧？就算恋爱经验极度缺乏的琉璃，也认为这次是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了。然而，这世上总有些很容易令人忽略的真理会适时地跳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比如——物以类聚。没错，成熟性感的学姐看上了成熟性感的吸血鬼学长——这就是他第二次暗恋的结局。

接着，随着时间继续推移，转眼间，热血依旧的琉璃同学终于升到了高二。这一次，少年学乖了，他看上了一个既不清纯又不性感的普通女生，并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告白之举，然而——

“我也知道琉璃学长人很好，但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交往啊！大家都是一到黄昏就必须回家……根本就没有时间约会的嘛……这样应该不能算是交往吧！”

根本就没有机会交往！

少女略带扭捏的大实话，终于让懵懂中的琉璃回归“真理”了——原来，只要有极光病毒的存在，只要有吸血鬼的存在，自己就压根儿没机会交上女朋友！

“琉璃！琉璃！发什么呆呢？快把大门给我关紧了！”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终于打断了少年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知道啦！叔叔大人，我马上就关！”琉璃一边高声应和着，一边忙不迭地将大门合上，并一连加上了五道大锁，最后又将门口的卷帘门拉下，扣上最后的铁链，这才结束了繁琐的封锁工序。

“呼……”完事之后的琉璃叹了一口气，这种一到晚上就要“自制牢笼”的事情，已经贯穿了自己将近一半的高中生涯。

白天和黑夜永远是两个不存在民间交集的世界，无论是谁，只要是身处在这个极光都市之中，就必须严格遵守这样的铁律。否则，死亡将是违反规则之后的唯一结果。

“夜生活，好遥远啊……”望着被封得死死的大门，琉璃不由得再度发出了无奈的感叹。

“喂！臭小子，怎么锁个门都要那么长时间？你果然是有病！”就在这时，那个粗犷的声音又一次不耐烦地响了起来，“今天药吃过了没有？”

“哦，还没呢。”琉璃敷衍着回应道。

“没有？那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小子，我每天到底要跟你重复几次才行啊！”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叔叔正摆着一张“臭脸”看着他，“你有病，药可千万不能停！”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吃，烦死了！”

受不了叔叔的唠叨，琉璃不耐烦地走到茶几边，拿起茶几上那瓶已经熟悉到碍眼的药瓶，随后便急急地取了几片药，连水都不用的就这么一口吞了下去。

“嗯，这才像话嘛！”坐在沙发上的叔叔终于露出了一脸欣慰的神色，“唉，也别怪你叔叔我唠叨，你那狠心的父母在把你扔到我这里之后，做的唯一一件有良心的事情，就是没隐瞒你这毛病，还知道让我提醒你吃药。”

“嗯，我累了，先去睡了。”

关于父母的话题，琉璃心中总是存在着难以掩饰的抵触。

“砰——”

合上门，琉璃便一头躺倒在了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对生活的热情似乎正在被慢慢地消磨着。上学、回家、吃药、睡觉，这些简单的事情每天都在无聊地重复着。在黄昏结束之前平安地到家，不被吸血鬼抓到——这似乎成了每个正常人的生活主题。而除了这些最基本的生存之外，已经再也不会有人去憧憬所谓的“浪漫夜生活”了。

琉璃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的夜生活，还必须追溯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时候的父母对于自己而言，依然还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而并非如今这种像贴了基因标签的人际关系。

那是一场街区性质的夏日祭，琉璃第一次穿上了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行头，吃上了父亲亲自帮自己DIY出的六色冰激凌。

“为什么不再加一个颜色的球呢？这样就能像彩虹一样好看了。”生长期中的男孩子无论自己面前的食物堆得多高，都仍然会觉得自己的食欲尚未得到实打实的满足。

“嗯，是个好主意。”父亲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你可以再长高十公分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一定会做出你想要的七彩冰激凌哦。”

“好，一言为定！”

那个时候，琉璃和父亲做下了约定。

之后的事实证明，要让一个成天活蹦乱跳的发育期男生在一年内长高十公分确实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然而，一年过后的夏天，整个城市却早已是被极光病毒蹂躏之后的光景了。原本繁华的城市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暗，原本和睦的家庭也因为琉璃的一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疾病，而早早地支离破碎了。

“他有病，药还不能停。我们承担不起，就只能托付在你这儿了。”——这便是一年之前答应给自己做七彩冰激凌的父亲，在第二年的夏天当着自己的面，对叔叔说出的原话。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毛病呢？”

从回忆中走出的琉璃，依然横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嘀咕着。

仔细想来，自己在这几年当中并没有出现什么生命垂危的迹象，甚至连感冒、咳嗽之类的小毛小病都鲜有发生。难道真的是药片的作用吗？那么，如果哪天药真的停了，自己的病情又会不会产生严重的恶化呢？会死吗？还是……

“哼，管它呢！反正他们应该都不会再来见我了。”

琉璃摇摇头，赶走脑中那些只能令自己黯然神伤的念头。他顺势拿起了床边的遥控器，打算看会儿电视，借此调整一下刚才的心情。

“啊啊啊……”

就在琉璃打开电视的瞬间，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突然从电视中爆发出来：“翔太！翔太！我们的最爱！啊啊啊……”

从人类女生喉间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配合着她们手中那一幅幅吸血鬼明星的海报，这个画面让躺在床上的琉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搞什么啊？作为人类的女生竟然会把吸血鬼当偶像，真是……”

“丁零零——”

就在这时，清脆的电话铃声及时地止住了琉璃的抱怨。

“喂？谁啊？”琉璃接起电话问道。

“啊！琉璃是吗？大进展！有大进展啊！”

一个熟悉的聒噪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经过我的最新调查发现，那个RH阴性血少女的失踪很可能跟夜间部有关哟！说不定十有八九已经被那些吸血鬼抓去了呢！真是好恐怖啊好恐怖，我说……”

“我说时间不早了啦！啊哈……”略带疲态的琉璃及时用哈欠声打住了对方的滔滔不绝。他并不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必须表达一番对这位RH阴性血女生的同情，说不定她就是个跟电视里那群女生一样的花痴呢。这种八成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人又何必在这上面去浪费自己有限的精力呢。

“可是，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

“好了，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拜拜喽！”

“咔——”

“啪——”

在挂上电话的同时，琉璃的另一只手也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关闭按钮，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吸血鬼这种生物，最讨厌了！”

喃喃着这句被自己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牢骚，琉璃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明天又是新的学期了……还真希望在高中结束之前，能有个女朋友啊……”进入梦乡的前一刻，琉璃在半梦半醒间，再一次道出了自己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