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山关的月色总是格外的明亮,银蓝的光辉铺洒在关内简陋的屋脊上,凭添了一股华贵。

兵营里面的篝火一如既往地旺盛,映照了无数年轻却疲惫的脸颊。大雁朝的士兵们高举着破口的酒碗,大声的喝彩,挥舞着拳头对着场中比试的两人呐喊助威:“将军,你可不能输给一个娘们!真输了我们可会扒了你裤子游街示众啊。”

场中的青年将军袖口高卷,一双老鹰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闻言‘呸’了声,恼怒的大吼:“你们这群龟崽子,自己打不过她就拖着本将军下水,现在看我要输了就落井下石了是吧!”

周围士兵轰然大笑:“谁让将军你总是自吹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

青年将军呲牙咧嘴:“本将军输了,你们这些崽子也脸上无光,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唉,你居然还偷袭。”嘭的一下,铁壁般的手肘正好隔开对方的挥击。

那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瓷的牙口:“再罗嗦你就真的要输了。”上半身轻晃,长腿已经到了将军的面门。

青年将军一个郑板桥,双掌撑地,单腿趁势踢向了对方的下盘。那人似惊雀一般腾空而起,啧啧喟叹:“堂堂大将军居然对我这小女子使下三滥的招数。”

“呵,都说拳脚无眼了,你敢下场来比试,我们就没打算把你当作娘们看待。”铁拳生风,几次都从对方脸颊边擦过,带过的风声几乎要割开肌肤,引得周围几声娇声尖叫。

征战沙场拼杀出来的武艺大刀阔斧且杀伤力十足,女子退无可退,翻身一个后跃直接落在不远处呐喊的士兵身边,纤手一扬就将肉墙般的男子掷向了青年将军,脚下不停,几个腾跳,从杂乱的士兵中串身而过,有时矮墩如惊吓的小兔,有时高飞似展翅的飞鸟,不管如何使巧都会被对方紧追不舍,投掷更多笨重或脆弱的物品也无法抵抗将军的一双铁拳。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将小小的休憩场给绕了一个圈。

青年将军追得太紧迫,拳头几次三番从她背脊擦身而过,女子慌不择路,身子一矮居然直接窜上了旗杆,如滑蛇一般哧溜的溜到了杆的顶部。

旗杆军旗上,一个‘夏’字被飒飒得吹得猎响,女子的眼眸如同暗夜里伺机而动的母狼,冷静而睿智。

两人只僵持了一瞬,将军几步倒退,猛地冲刺,居然借助冲力踩在木杆之上,疾速前行。

女子倏地一笑,身子一扭卷起鲜红的旗帜,居高临下的霍地跳下。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无边广阔的旗幅漫天的覆盖下来,根本看不见女子的身形。将军也不惧,五指虚空对着旗帜中间扣去,穿旗而过,锦布破碎的撕拉声在屏息的场地上有种开天辟地的震撼。

凭空娇喝,将军只觉腕间剧痛,竟是被女子生生折了手腕。他咬牙嗤的一下,抽回了手臂,一脚勾着旗杆,一脚已经对着旗帜连环踢,无数肢体撞击的闷响交错。女子借力打力,频频向下施压,眼看就要将青年将军压制到底,哪知对方余下一手用尽千斤之力反撑地面,暴声大喝,双腿猛蹬,人们只看见一道身影如脱铉之箭,狠狠地撞向院墙。

“公主!”随着女子飞离的身子,人群中又有好几道人影飞了过去,堪堪接过女子倒飞的趋势,摔做了一团。

“好!”无数的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青年将军站起身来,随意一抖给自己接好了腕骨,吩咐道:“去喊军医来。”

女子推开众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抹嘴角少许的血迹:“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我又不是那娇滴滴的正牌公主,用不着大惊小怪。”

将军还是有点担心:“尚锦,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出不得一点岔子。”

顾尚锦笑道:“夏表哥,你也太婆妈了,我说不用就不用。军医是给将士们看伤医病的,不是给我这等闲人开甜汤饱肚子的,别浪费药材了。”

旁边有军士笑道:“将军你当郡……不对,你当公主还是以前那副娇弱身板?看今日的武功,公主离开我们之后肯定也没少喊打喊杀惹是生非的,你那一点蛮力哪里伤得了她。”

夏将军眼珠子一瞪,单臂一甩就把军士给打趴了:“那时候她是小兵,受点伤是应当的,现在她是公主,身负重责……”

“好啦好啦,”顾尚锦摆摆手,由着侍女披上披风,方才的轻松笑意已经不见,“本公主自己有御用太医,用不着你们的军医总成了吧。我回屋看伤去了,你们继续喝。”

正准备走,夏将军依然没有放手:“尚锦,不管你有多大的怨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顾尚锦干笑:“表哥你说什么呢?”

夏将军叹气:“在这里,你天大的委屈还可以抓着小子们海揍一顿泄火,到了,”他扬扬头,“那边,滔天的冤屈你也只能一个人吞了。在其位谋其职,你千万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

“好了!”顾尚锦提声打断,“我已经不是些许年前的莽撞小儿了。”她顿了顿,遥望那天边的明月,道:“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遵着银蓝的月影一步一个脚印的离开,不能回头。

身后是高高肃立的秦山关城墙,身前是暗黑无边的连绵秦山,脚底的土地那么的陌生又熟悉。她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笑过哭过,失去过最信任的战友,也救下了让她付诸真心爱意的少年。

“你不高兴。”从黑暗中走来的男子一如既往的来得悄无声息。

顾尚锦扯了扯披风,笑问:“怎么会。你见过伤心出嫁的新娘么?”

男子抿紧了唇,一双鹰目炯炯有神,似天边最闪亮的星。顾尚锦随意的坐在地上,揪下一根枯草含在口中:“明日我就出关了,你还准备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男子盯着她唇瓣的干草:“只要我愿意,没有人可以发现我的行踪。”

顾尚锦嗤笑一声:“太自大了可不好。过于自信就是愚蠢,会让你丢了性命。如果不是看着你一路毫无动作,在出皇城的第一夜我就把你身首分离了。”她拍拍身边的草地,“我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盯着我,坐下。”

男子只踌躇了一瞬,在她身边几丈之远半坐着。额前的碎发被山谷里的风给吹乱了,一袭青黑短衫紧紧贴在身上,那缠绕布条的臂膀上可以看到隆起的肌肉。

他是一个武人,是一个尾随着和亲队伍不见天日的潜行者。

对于顾尚锦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

“让我猜猜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她说,“你明显不是来杀我的,那么就是来保护我。当今皇上、太子,或者是我父王?嗯,也有可能是我舅舅。”

“不是。”

“难道是江湖上的朋友?我已经半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难道是以前爱慕我的少年侠士,依靠这种法子来让我明白对方的真心?真是笨啊,既然倾慕我就要提早说啊,早不说晚不说,等到我被皇伯父指婚了才派人来偷偷告知,也太窝囊了。”

男子立即否定:“不是。”

顾尚锦狡诈的眨了眨眼:“难道是你自愿保护我?”她眨巴着嘴,干草从左边咬到右边,正色道,“少年,唉,不对,大叔,你跟我是没有结果的。”

男子额头青筋猛跳:“我只年长你几岁而已。”他想了想,“如果你不愿意作为朝廷的工具嫁给苍蒙的大君,我可以带你走。”

顾尚锦瞪大了眼,凑过去悄声问:“你是说……私奔?”

男子似乎受不了她身上熏着的木樨香,微不可查的往后倾了倾:“你愿不愿意?”

顾尚锦歪着头琢磨,最终叹口气:“天下之大,哪里有我立足的地方。”

男子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你的未婚夫?听闻对方是郯其大草原上第二大部落的大君,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当年孤身一人舌战赵王数十谋士,硬是从大雁借了三千精兵突入苍蒙内部,夺回了自己的世子之位。这样的人,难道不真是你最中意的夫君之选。”

顾尚锦点头:“对,没错。他还是一个为了权位可以抛弃自己一切人性的野兽。他亲手杀了生他养他的父王,腰斩了他父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将堂堂老苍蒙王的侧阏氏丢入乱军中受辱而死。真是我大雁公主夫君的不二人选,对么!”

“他那都是被逼的。”

顾尚锦大笑:“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苍蒙的人。说说,你是效忠你们苍蒙的新王,还是你们新王最喜爱的侧阏氏的左臂右膀?我看你这通身的打扮,在苍蒙的身份应该不低吧?你是贵族?”

她的笑声在寂静的守城之外回荡,像极了野狐的悲鸣。她的影子已经逐渐融入了黑夜之中,那隆重的华服掩盖不住满目的嘲讽和苍白无血的面色。

“你去告诉苍蒙王,我大雁朝的公主从来不做懦夫,也从来不会做出任何背信弃义有辱朝廷之事。我就算嫁到了苍蒙,在我们大雁朝的眼中,他苍蒙的王也只是众多驸马中的一个而已。”

古来征夫几人回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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