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忆风华

新年将至，商场内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任眼前的女子再娇小，这回也再难有缝隙让她穿梭，轻轻叹了口气，唉，看来计划生育方针是得继续实施了，瞧瞧，逛个街都能搭上命。

幸而很快进了CD卖区，这小块地方向来人少，今天也不例外。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很快回来。”女孩身边的男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叮嘱道。

男人是她的男朋友，新生接待时他接过她的行李，此后一直以学长的名义关照她，渐渐地，很多人议论他们，说他们很合适，后来，他们理所当然走到了一起。但是对她来说，没有所谓的爱与不爱，最多是在异乡有了副可以依靠的肩膀。

“嗯。”答应过后便安静的挑选起CD，一排排认真的寻找。没想到运气这般好，还真让她找到一张几年前的老专辑，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欣喜地要抽出，却忽然又覆上一只手，修长、干净，白得近乎透明。恍惚间思绪回到多年前，那里，也有一双令她艳羡不已的手及一个让她无法忘怀的人……

默默抬头，想说抱歉，下秒，心被狠狠揪得生疼。

2008年的夏天，聂家影还是个不知愁为何物的高二学生，与大多数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不一样，她每天都很快乐，银铃般的笑声总随着她的脚步洒满每个角角落落，久而久之，这个顶着两个可爱酒窝，无时不刻都在乐呵呵的女孩成为了班上的开心果。

但人生不可能事事顺意，就拿聂家影来说吧，别看她每天都像脑子缺根弦似地呵呵傻笑，她心中也是有苦恼的。这不，段考成绩又出来了，瞅着卷子上可怜兮兮、为数不多分数，心底禁不住又是阵阵哀嚎，行，准备好接受老师及妈妈千篇一律的唠叨吧，内容她完全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无非是：影影，要认真学习，不能老贪玩，准备高考了云云……

受训时聂家影往往状似恭顺，实际腹诽无数。考大学？离高考不是还有一年多吗，既然还有那么长的时间，现在为何要提前花精力为其操心呢？那不是自寻烦恼吗。当然这些忤逆的话永远都只能闷在心里，她们疼她，都希望她能往正道走，这些她都知道，可能否定下心看书学习，就另当别论了。

那是一个太阳毒辣的午后，天地间似乎也缀上了热蒸蒸的烟雾，绿叶在日光的炙烤下，无可奈何地耸拉着脑袋，就连常日最喜欢鸣叫的知了也失了生气，隔着蔫叶有一搭没一搭唤几声。这番光景，无形中在人心头平添几分压抑。

或许连平日最爱站于炎日下磨蹭的体育老师也惧了今日的酷热，这不，刚集合点完人数，他便忙着解散，同学们倒也乐得自在，几阵欢呼声过后，操场上几乎没了人，只有几名酷爱篮球的男生依然留在原地激战。

快速涌进高二六班的人潮中自是少不了聂家影，这姑娘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地藏王菩萨，偏偏对自然万物所依赖的太阳抱有十二万分的敬意以及恐惧，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主要是她对自己的肤色确实不是那么自信，这次好不容易得以提前离开操场、脱离苦海，她怎能不像脱了缰绳的野马般撒丫子就往教室奔。

风风火火冲到座位，不及细看，聂家影拿起桌子的杯子便往嘴巴凑，“咕咕”几口凉水滑进胃，整个人顿时清爽起来，然而未等她感慨完毕，一个温润的男声突然在她耳旁响起，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男生手里托着个篮球，直直站在聂家影身边，平日白净的脸颊此时染上丝丝红晕，也不知是为室外的热气还是眼前的尴尬。

“什么……”聂家影茫然对上男生局促的眸子，细细打量起她的同桌，没错，眼前这个个头将近1米8、偏偏同时拥有精致五官的男生便是聂家影的同桌。也难怪她会惊讶，他可是学校出了名的冰王子，先不说他拥有此等妖孽美貌仍能守身如玉、不近女色，就平日里甚少与女生交流这一点，都足以令无八卦不欢的三八女生们扎堆议论了，当然这群三八中也时常会有聂家影的身影……

“你……喝的水，是我的……”周晓逸说着脸色红霞更甚。

聂家影的大脑“哐当”一声空白了大半，任她素日脸皮再无敌，此刻也臊得直想打地洞钻进去当个大鸵鸟。

随后的日子，两人碰面自是尴尬，但渐渐地，聂家影不知为何开始暗自企盼着能早些上课，直到某天她突然发觉，不知何时起，周晓逸的身影及他那个羞涩的笑容早已占据了自己的心田，如果哪天他请了假，那么那天她必定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对于这份异感，聂家影也是十分苦恼，怕被旁人看穿，更怕被他看穿。

慢慢地，聂家影心底有了小秘密，没脸没皮、时常大笑不止的岁月走了，她变得沉默，眼神不再时时清澈，更多时是添上了一抹难以令人觉察的凝重。

渐渐地，聂家影习惯偷偷打量沉睡着的周晓逸。

很奇怪的，他上课很喜欢睡觉，可是，成绩却是那样好……这点，让聂家影羡慕又嫉妒。

他真的很好看，长长的睫毛像蝴蝶般优雅，高挺鼻梁下嵌着微微上扬的薄唇。聂家影常常看痴了眼，在心中不停问自己，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干净如此清秀的男生，这也就罢了。

他偏又生有一双白得似乎能看见丝丝绒毛的、同时指节分明，修长美丽的收手。

每每观察至此，聂家影都有掏出自己的手同他作比较，无一例外的自惭形秽。只是这次她看得更痴，竟没发觉周晓逸微微抖动的睫毛……

“看什么呢。”周晓逸的声音细若蚊呓，却成功盖过讲台上正在分析函数解析式的老师的声音，轻而易举撞进她的耳膜。

聂家影大吃一惊，随即第二次脸红，但很快，她敛起心中涟漪，由衷道：“你的手真好看。”

“是吗？借你研究一会儿。”周晓逸说着就朝她伸出手，不到半秒的时间，两人均是一愣，男生的手怎能这般随意伸出，假使等不了另一只手，那会有多尴尬。幸好她只是一怔，便拿手握住。

“聂家影，你们这桌请认真听课。”数学老师愤怒的声音响起，他们将手收回桌底，伏着桌面相视吃吃笑个不停，早前的窘迫气氛也随着这个插曲烟消云散。

之后的日子，校园开始盛传冰王子同聂家影恋爱的小道消息，因为聂家影会一脸理所当然地将纸巾递给打完篮球，大汗淋漓跑回教室的周晓逸，两人口渴时也不再区分彼此的杯子，下棋时会微笑着忍让聂家影一次又一次的悔棋，尤为重要的是，周晓逸竟然默许聂家影颠来倒去地把玩自己的手，在这之前，周晓逸可是遇着女生便躲的主啊。

当好友向聂家影证实时，她沉默了，因为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恋爱，至少周晓逸从没对她说过那三个字。

聂家影变了，变得不再能坦然面对周晓逸，因为她发现自己就这么喜欢上他了，虽不明白他的心意，可光横亘在两人间的鸿沟也足以让她心灰意冷。对于自己的家庭，她总归是自卑的，而他却是高官后代……

面对聂家影的躲闪，他选择了缄默。

气氛再次注入尴尬，比上次更令人窒息的尴尬，拿错杯子一句抱歉就可解决，这次，却根本找不到说对不起的理由。

一个傍晚，两人在压抑中结束值日任务，聂家影满怀心事同时又迫不及待踏上回家的道路，她知道自己不该喜欢他，但是总会不由自主去搜寻他的身影，她矛盾痛苦不知所措，她甚至害怕同他单独呆在一起。

然而这次，他显然不想让她如愿，轻轻一声唤便止住她前行的步子，进行两个多星期来的第一次对话。

“路上小心。”聂家影本不抱任何希望，等待许久后这句可有可无的寒暄仍是让她眼神瞬间暗淡，心底迅速泛起一丝疼痛，但是，也夹着几分释然，胡乱答应一声，她就又朝着落日方向走去。

夕阳余晖下，远处几棵歪脖子树镀上几缕霞光，虽美，却不免落寞。

“嗨！”几个社会痞子堵住聂家影的去路，同时打断她的小小情丝。

乍见这几个人，聂家影惊恐万分，他们之前一直在骚扰她，只因最近她同周晓逸走得近，碍于周晓逸的身份，他们也不敢轻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今日没了周晓逸的庇护，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小妹妹，今天就你一个人吗？别忙着回家呀，今天陪陪哥哥们吧……”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抢先一步上前拖紧欲逃跑的聂家影，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瞬间就对她上下其手。

“放开！”直到这刻聂家影才回过神来，然而为时已晚，无数双手将她搂紧，绝望中想要抓紧衣领，但双拳怎敌四手，渐渐地，失守。

“放开她。”在她几近晕厥之时，一个温厚的声音淡淡道，虽未镀上怒气，却也容不得他人反抗。

在这一瞬间，眼泪方敢滑落，抽噎着直视他清澈而坚定的双眼，她只觉阵阵心安，是的，只要他出现，她就能心安。

“少他妈多管闲事。”为首的猥琐男人尽管仍中气十足，可颤抖的双手足以泄漏他内心的恐惧。

“她是我的女人。”目光滢滢，是对他们说，也是对她说。

众人皆愣，而后放手，骂骂咧咧远去，唯有聂家影呆立原处，失了心智。

“你怎么跟来了。”许久，她回神，傻傻问道。

“我跟来是要嘱咐你，路上小心。”

她的脸“登”一下爆红，接着破涕为笑，最后反应过来自己遭了戏谑，便扯开步子追着他喊讨厌。

天上的太阳公公或许也羞于细瞧地上两个孩子的甜蜜，更是红透了脸，最后干脆隐入云层不肯现身，徒留下两个孩子继续着欢声笑语。

日子好像又回到正轨，只是聂家影会在上课时分将一边耳机塞到周晓逸耳朵中，两人共同听着独属于他们的歌曲，可是聂家影有着一头长发，可以很好的隐去耳朵，相反周晓逸就倒霉多了，暴漏无疑的耳机总能为他引来老师的顿顿呵斥，每当那刻，聂家影总会伏于桌面低声欢笑，周晓逸边受训边用余光责怪她的调皮，然只等老师回过头，她又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左脸轻啄一口。他惊愕回首，她总是调皮的眨眨眼，他又能做什么呢？唯有苦笑加无奈摇头。

白驹过隙，高二很快结束，高三刚开学，聂家影据迫不及待赶回学校，可令她不解的是，右手边的座位是空的，明明前些天他们还是联系着的，还约好了回到学校后要一起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就是不肯出现，待到后面，聂家影撕毁强装的镇定，疯子一般寻找他。电话、校友群，甚至去到他家门口，可却抓不住他任何踪迹，有时她甚而会想，周晓逸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慢慢地，聂家影选择接受现实，不再失信落魄地找寻，她知道，那个有着修长双手，眼神清澈的男生真的走了，不辞而别。

她请求班主任不再给自己安排同桌，从那以后她每天就自己一个人静静坐着偶尔回头看看右手边空荡荡的座位，好几次她都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向她伸出手，说，是吗，借你研究一会儿……

每每及此，聂家影的心总像被一只手捏紧，直痛得不能呼吸，她开始刻意回避关于他的点滴，彻底断了寻觅他的念头，只将他锁紧心间，只求不再品尝锥心刺骨。

后来，她还是知道，他的父亲因贪污被双规，他辍了学，并且辗转北上去了哈尔滨。

聂家影的心顿了一下，原来，她还是会为他难受。

高考填志愿那天，她义无反顾选择海南……一个最北，一个最南，从此再不会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