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空下的敬礼

随着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时间正式迈入了农历庚子年。

就在家家户户开始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的时候，奉阳市某个单元楼的房子里却显得格外冷清，不过冷清的原因却不是没有人居住在这里，而是少了两位重要的家庭成员。

“老头子，你去煮饺子吧。”

黄晓瑜的母亲刘淑琴这样对自己的丈夫说着，她抱起了已经在怀里熟睡的小外孙走近卧室里，小心翼翼的把小家伙放在床上，望着那张熟睡的小脸蛋，刘淑琴有些莫名的心疼，自己的女儿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今年小夫妻俩好不容易分别和各自的单位请了假，虽说是准备回亲家那里过年吧，起码女儿和女婿还能难得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可是现在呢，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破坏了这种小幸福，女儿要在医院紧急成立的发热门诊里面值夜班不说，女婿也有两三天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好在小外孙还算乖巧懂事，小家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又哭又闹，不然她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刘淑琴给自己的小外孙盖上一层薄被，走到客厅里面，自己的丈夫黄润农已经烧开了锅里水，刘淑琴拿起了桌子上盛满饺子的盘子，一边往开水里面下饺子，她一边抱怨道：“都怪你，当初非要让瑜瑜学医，现在好了吧，武城现在那么危险，别人躲远远的还来不及，她偏偏要报名去那里，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还有李俊良那小子也是，我当初就说医生找警察不合适不合适，都是顾不上家的主儿，你可倒好，就见了一面，你怎么就和那小子王八绿豆对上眼了？你瞅瞅现在，这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王八绿豆对上眼？俊良当初第一次来咱们家，也不是谁老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那嘴巴就没合拢过，吃饭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往人家碗里夹菜，好家伙，小山一样高哦，我还记得当初他那个窘迫的样子，初次见面本来就腼腆不自在，他敞开了肚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哦，现在倒好，他顾不上家，你就全都怪在我的头上了？”黄润农笑呵呵的说道。

其实黄润农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不是真的对女婿有意见，李俊良虽然工作忙了一点，但是对待双方的父母那可真是没得说，记得前两年老伴突发冠心病住院，女婿一有空就往医院里面跑，又是喂饭又是背着做各项检查，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连不明真相的医生护士和临床病人都误认为那是亲儿子呢，老伴之所以会这样抱怨，无非还是心疼这个家，心疼小外孙罢了。

“不怪你怪谁？就怪你！”

刘淑琴不依不饶的说道：“谁让你还同意瑜瑜去武城的？我心理不舒服，拿你当会出气筒都不行了？”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总行了吧？”黄润农苦笑着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立刻没了脾气。

没办法，当时女儿打了电话过来，老伴这边是坚决反对的，他自己同样也不愿意女儿去武城，可是他很清楚，瑜瑜不仅是自己和老伴的女儿，更是一名医生，就像军人要保家卫国一样，治病救人就是女儿的天职，担心归担心，不过女儿既然表达了这方面的强烈意愿，而且武城那个地方总要有人去，他这个当父亲的也只能妥协，况且只是报名而已，最后去不去还是两说呢。

“姥姥！姥爷！”

热乎乎的饺子刚刚出锅，小外孙就睡眼惺忪的走进了客厅里，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惊呼道：“呀，都过了12点了，我睡过头了！”

这样懊恼着，李明凯就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姥姥姥爷，过年好！”

“哎呦呦，我的大外孙哎，你也过年好！”

刘淑琴赶紧把小外孙抱了起来，在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她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说道：“喏，这是姥姥姥爷给你的压岁钱，到时候自己买点好吃的！”

“谢谢姥姥，谢谢姥爷！”

李明凯礼貌的接过了红包，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他又说道：“可是……我还没有给爸爸和妈妈磕头拜年呢！”

听着懂事小外孙这样说，刘淑琴顿时鼻子一酸，黄润农的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老两口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身为姥爷的黄润农拿起了手机，说道：“小凯乖，咱们给爸爸妈妈发个视频过去，你给他们拜年好不好？”

“好！”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声，他从姥姥的身上下来，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了沙发前，而看到他这副煞有其事的可爱样子，刘淑琴和黄润农在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的同时也更加心酸。

因为一旦女儿真的去了武城，在疫情没有结束的前提下，恐怕这个乖巧的小外孙就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了。

……

……

花园路派出所。

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但是这里却灯火通明，刚刚把这些天排查出来的流动人口按来源地进行了分类汇总，邢志刚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去卫生间里解放一下自己不知道憋了多长时间尿意，在走廊里路过李俊良的门口，他随意往里面望了望，这一望可不要紧，他惊讶的发现这位共事了好几年的老搭档眼睛有些微红，就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他微微惊讶着走进去，问道：“俊良，怎么了？”

“没事，就是太困了，眼睛不太舒服。”李俊良假装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其实他刚刚接到了儿子发来的视频，看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给他拜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种情景以前也发生过，可是今年却格外让人心里难受，以至于在挂断了视频以后，他就稍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真没事？”邢志刚狐疑道。

“我能有什么事？”

李俊良故作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他挥挥手催促道：“去去去，你该干什么就赶紧干什么去，我正要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呢！”

“切，你个妻管严！”邢志刚玩笑似的鄙视了一句，转身就走了出去，顺便帮李俊良把门带上了。

李俊良拨通了黄晓瑜的电话，先是问了一句忙不忙，听到妻子说不忙的时候语气有些酸涩，他轻声问道：“老婆，小家伙也给你发视频了？”

“嗯，先给我发的。”

其实黄晓瑜现在的心里也很难受，毕竟母子连心，更何况她在接到儿子发来的视频之前还接到了陆忠明的通知，她已经被确定为驰援武城的医疗队成员之一，一想到自己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到小家伙了，如果不是强忍着，她在屏幕里看到自己儿子的瞬间就差点掉眼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说道：“正好有个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通知已经下来了，我明晚，哦不，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了，是今晚，我和陆主任还有感染科的两位同事就要和其他医院的同行前往武城了。”

李俊良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之前你不是说都报名了吗？”

“陆主任说他也很为难，除了左主任因为家庭原因被排除在外，剩下我们这几个人，他也不知道该同意谁去，所幸就抓了阄。”黄晓瑜说道。

听了自己的妻子这样解释，李俊良顿时有些无语，他也不知道这算是黄晓瑜的幸运还是倒霉，不过木已成舟，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沉默了片刻，他咬着牙说道：“老婆，到时候我恐怕不能去送你，你知道我现在……”

“行啦行啦！我还不知道你现在抽不开身吗？”

黄晓瑜笑着打断了自己的老公，说道：“都是老夫老妻了，送什么送，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来接我就行了。”

“嗯，那这就算是咱俩的约定，说好了？”李俊良轻声问道。

“嗯，说好了。”黄晓瑜回答道。

没有任何叮嘱，亦没有任何承诺，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最后却只变成了夫妻之间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约定。

……

……

农历庚子年的大年初一，鉴于当前疫情的严峻形势，同时也是贯彻省里的要求，奉阳市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这意味着所有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其中就包括飞机在内。

然而在这一天晚上的八点整，一辆满载着32名医护人员的大巴车还是驶入了奉阳机场。

没有鲜花，也没有人送行，这一行人以最简化的流程登上了飞机。

坐在飞机里，黄晓瑜按亮已经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屏幕，看着屏保上自己儿子那张大大的笑脸，她终于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虽然很想在前往武城之前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但是因为害怕这一回去就狠不下心走了，所以黄晓瑜只是打电话知会了自己的父母一声，也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自己的老公。

其实黄晓瑜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李俊良，毕竟就这次疫情而言，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群众的李俊良同样很危险，黄晓瑜只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自己，千万要坐好防护措施。

飞机缓缓起飞，不一会就盘旋到了半空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俊良正站在派出所的楼下。

凝望着夜空中冉冉升起的飞机，这个男人挺直了腰板，缓缓的敬了一个军礼。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走入派出所大门的一行人看到，为首的是奉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吴勇，他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下属，这些人是来检查相关工作的，望着那道笔直的身影，吴勇看了看身边恰巧在市局碰到顺便一起回来的姚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我们副所长李俊良，他爱人是二医院的呼吸科大夫，也是紧急成立前往武城支援的医疗队成员之一，今晚出发。”

姚庚飞快的解释了一番，他指着夜空中的飞机，又补充道：“现在……我估计他爱人应该就在里面了吧。”

“原来是这样。”

吴勇点了点头，他神色立刻变得无比肃穆，沉声喝道：“全体都有！”

“立正！”

“敬礼！！”

随着吴勇的命令落下，齐刷刷的军礼便敬向了夜空。

此刻的李俊良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望着眼前一道道如标枪般挺立的身影，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