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榜眼

送到宣临手中那一叠，第一张便是赵小姐的。

她诗写得稀松平常，字更是糊里糊涂，不说隽美，甚至连女子的娟秀也勉勉强强，宣临扫了一眼便觉得眼睛疼，便随手将一整叠放在一旁，示意身边的小厮帮他翻。

他周围坐得近几人瞧见，只道是世子讨厌这纸上的脂粉味，不愿亲自动手翻看。

“你说，世子自幼的青梅竹马被退婚，这么多年也不见他纳妾收房，会不会……”一个杨主簿的学生仗着自己位置靠后，跟身边之人交头接耳。

“小声！”身边人瞪了他一眼：“就算是世子真不好女色，岂是你我能随便置喙的？”

“况且……”

“况且什么？”

“世子婚姻大事，自有圣上做主，自然不会那么轻易。”

“是了，沈家如今也是……”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莫让旁人给听去了……”

宣临听不到这些闲话，他时不时扫一眼小厮手上的纸，偶尔看到一张上面有一两句出彩的，便要下来放在手边，预备着等会给杨主簿送去看。

“停！”

纸张翻动之间，宣临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叫停了小厮的手。

小厮正要递纸，宣临却亲手将纸张抽了过来，微微蹙了蹙眉。

“爷，这诗……”

这首诗在一众女子中算得上佼佼，但更让宣临在意的，是纸上的字。

这字体瘦且长，且带着一股谁也不服的味道，只是这味道很淡，总要细细在每个笔画中瞧上一遭才能看到。

“许是我看错了。”宣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纸张放在手边，预备着等会送呈外祖。

那纸上的落款，赫然是沈氏容昭。

小厮瞧见那落款，只道是自家主子想细瞧瞧沈姑娘的诗，倒也并未作他想。

宣临的目光却随着思绪一起，渐渐悠远起来。

那年他还年轻。

年轻到有些承受不住那战场的残酷和汹涌。

承受不住手上、肩上负担的过多人命。

杀业造的太重、太多，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被黑暗蒙蔽，他正要朝着一条嗜杀的极端之路走去。

他怕极了。

他怕这样的自己，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

“爷，翻完了。”小厮开口打算了宣临的思绪。

“这几首送去给外祖瞧。”宣临看了一眼手边的一叠诗。

上面的一张，落款，沈氏容昭。

那字……

与多年前那人的字，竟有些许相似。

怎么会是她呢？

不可能的。

宣临在心中苦笑——最近在此事上的执念太深，以至于看到一张有些类似的字都失了神，实在是不该。

他又不由想起了那女子的模样。

那是一张清正而端直的脸，目光干净而坚定，似乎这世上的污秽从没被她看进分毫在眼中一般。

而那诗……

却倒真写出了几分沧桑味道来。

……

选出的诗被送呈给杨主簿，几位学生起哄要杨主簿在这几首诗中选出个状元榜眼来。

“此事还当找个老翰林来，老夫司礼乐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哪里敢乱议后生小辈们的诗词？”杨主簿笑着推脱。

他早年间也以才学见长，但却因为性子太过绵柔，进不得翰林院那等地方，只能当个司礼的闲官。

但见到诗词，心中总是技痒，想评判几句，加上周围亲戚小辈与学生们拱火，也就翻看了起来。

拔得头筹的诗自然是倪家两位小姐的。

两位小姐的诗不分伯仲，都被杨主簿定了个状元。

这状元论请伦理都该是倪家两位小姐的。

两位小姐诗作巧思工整，字体圆润大气，一看就是名家所授。

论起情来，在座、哪怕是在朝，又有哪位能出倪公其右？

所以这状元倒是没人好奇，令其他人好奇的，是榜眼花落谁家。

“榜眼嘛，倒是这一位……沈……”看着纸上的落款，杨主簿微微一愣。

沈氏容昭？

杨主簿对这名字不熟，但沈家……

难道是前段时日才被世子退婚的那个沈家的女子？

但那位小姐此时应当羞怯难当，不该来此参加寿宴，所以此诗应当是其余沈氏女子所作。

杨主簿思忖一二，便将这首诗递给旁边人：“依老夫所见，应当是这位沈小姐排第二。”

“沈小姐？”

底下赴宴之人接过杨主簿手中的纸张，纷纷传看起来。

“至于探花嘛……也非我家锦儿莫属，哈哈哈哈哈哈。”杨主簿拈须长笑道。

底下人不由笑起杨主簿的圆滑来。

要他选三个人出来，他倒用两个作了人情。

只是这沈氏女子……

沈瀚与沈誉没能亲临寿宴，这一堆须眉中，自然大部分都不知道沈容昭是沈家大小姐，只有宣临抬起头，看了杨主簿一眼。

杨主簿正大笑，忽然对上宣临的目光，心中骤然明白过来些什么，马上就沉了脸色，伸出一只手僵硬地指了指被自己送出去的诗。

宣临闭了闭眼，轻轻一点头。

杨主簿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中半是懊悔半事纳闷。

但说出去的话木已成舟，诗也早被其他人拿去传看，已经没有收回的机会了。

“老爷，小姐让小的来问问您，选出来写的好的几首里，有没有她？”回廊那头跑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笑着问杨主簿道。

杨主簿哈哈一笑：“去告诉她，她第三，是个探花。”

说倪家两姐妹第一无妨，但说沈容昭第二到底有些不妥，所以他便直接对小厮说了杨锦的排名。

杨锦是杨家孙辈唯一的女孩，虽然娇惯，却也不跋扈，杨主簿爱得什么似的，平日里才由着她撒娇。

那小厮也是得了杨锦的令，又问道：“小姐还想知道，状元榜眼各是哪位小姐？”

杨主簿咳了两声：“肯定是倪公孙女比她厉害，这还用问？”

他打个马虎眼，赶紧摆摆手，示意这不长眼的小厮赶紧下去。

谁知旁边却有好事者，凑上来便道：“倪家两位小姐排第一，第二的沈小姐，不知是字还是名叫容昭的，第三是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