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来乍到（上）

男人的天是事业，女人的天是感情。说白了，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在官场，女人更多的时候是起一种平衡作用。像武则天这样掌控最高权力的女人，中国几千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权力和权术最终还是男人玩的游戏。

杜逸凡要去柳县任文教卫副县长，送他下柳县的是武江市组织部副部长兼人事局局长姚海东。

本来武江市日报社的社长赵光鸣也说去，但很不巧，这天省里来了重要领导，报社要做好宣传报道，赵光鸣抽不出身去送这个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市委领导也都忙着接待，主要领导都抽不开身去送杜逸凡，但他上任的时间已经提前通知了县里，那边已做好准备，四大班子领导还有副科以上的干部都在柳县恭候着。因此市委临时决定，让姚海东担当此任。

对此安排，姚海东当然高兴。要知道，这类事情按常规根本轮不上他。姚海东虽是组织部副部长，但在部里排名较后，加上他实质性的职务是人事局长，因此这个副部长只是挂名。如果是一般干部调动，那当然是他姚海东的事了。可杜逸凡现在是任副县长，姚海东就没资格去送。现在市委突然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他，姚海东岂能不心潮澎湃？不过在杜逸凡面前，姚海东一点喜色也看不出来，他可不喜欢这个新上任的副县长。

当杜逸凡打开车门的时候，姚海东正闭目养神，装着深沉。杜逸凡本来想冲他问声好，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见姚海东对他不冷不热，只好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

上车后，他冲司机温和地笑了笑，钻进前排副驾驶的位子。姚海东的司机小武一踩油门，车子便驶出市委大院，朝通往柳县的公路上奔去。

失去说话对象的杜逸凡，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武江市宣传部女部长李冉春，想起了他和她昨天晚上还在一起的疯狂。武江市有13位常委，每位常委一幢二层小楼，坐落在武江市的南子湖畔，与孙权的练剑石遥遥相对，被武江市民戏称“十三陵”，一个很不吉祥的名字。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个人都很兴奋。杜逸凡的兴奋除了宝加利红酒的刺激外，还有马上成为武江市最年轻副县长的喜悦；李冉春的兴奋则一半是酒精刺激，一半是别离的依依不舍。他们不仅在床上把平时玩的动作全部玩了一遍，还在浴缸里又激战了一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李冉春第一次带杜逸凡来自己的家，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很冒险。这里除了常委们的眼睛外，还有许许多多让李冉春防不胜防的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是她这个人有多可恶，而是她的官位让太多双眼睛盯着，太多个心挂念着。两百万人口的武江市，13名常委操纵着太多人的前途和命运，这样的位置自然盯的人就又多又杂。

这些，李冉春不会告诉杜逸凡，她冒险带杜逸凡来家里，除了让杜逸凡感受一下做一名常委的优待外，就是想在自己的家里为这位她深深眷念着的小男孩亲手烧一顿饭，像一名妻子为出远门的丈夫送行一样，不管是哪一种感情，李冉春都愿意实实在在地享受和体验一回。女人似乎天生对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有着极强的占有欲，没几个女人愿意将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拱手相让，哪怕在二奶和小三无孔不入的今天也是这样，这些杜逸凡不会懂。

杜逸凡晚上的英勇善战，让李冉春有一种死而无憾的感觉，这种感觉，把她作为一名女人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的需求演绎到了极致。为了这个极致，李冉春认为她的冒险是值得的，她甚至破天荒地和杜逸凡相拥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她才让他悄悄地溜出了她的家。

杜逸凡坐在车上想着李冉春的话，昨晚激情大战的场景自然也浮现在他的大脑里，他的嘴角在这种回味中露出了几丝得意，恐怕没几个男人不希望在床上征服一个女人，这是男人的本能也是男人的威武和力量所在。只是每次征服完李冉春后，他就有巨大的空洞感。然后杜逸凡就会把自己泡在网络里，拼命玩游戏；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他扮演着一名战无不胜的远古侠士，把现实中的种种无奈挥金如土地撒进了侠士的威猛和脱俗里。

“学官是为了更好地做官。”这话是李冉春在她准备让杜逸凡走官场之路时告诉他的。那一年，杜逸凡24岁，李冉春42岁。4年后，杜逸凡成功地晋升为武江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这在武江市算是一种奇迹。

官场说来说去，玩的就是年龄和心智。年龄在某种程度上比心智更耐用，这一点也是李冉春告诉杜逸凡的。从一名记者转变为柳县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没有李冉春手把手地教杜逸凡，恐怕他一辈子撑死也只能混个总编的位置干干。当然杜逸凡有他的能耐，擅长定位是杜逸凡的过人之处。他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京城漂着，落魄时睡过火车站，当过盲流，饿极时还跟人家擦鞋的小女孩抢食物，差点被当成抢劫犯让警察带走；风光时，他西装革履，跟女老板进过五星级酒店，吃过一桌两万多的大餐。

这些经历对于很多“北漂”来说只是经历，而对于杜逸凡来说，就是财富。他很快从这些经历当中总结出他要什么，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在明白这一点后，杜逸凡从京城打道回府，尽管他没有衣锦还乡的那种骄傲和喜悦，可他多了一份融入武江市的踏实和信心。就是这种踏实和信心促使他报名参加了武江市首次面对全国公开招聘记者编辑的考试，并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成为武江日报社的一名记者。

官场和报社有着很大的区别，报社从某种意义来讲是官场之中很小很细的一个分支。在报社可以靠一支笔活得风风光光，而在官场需要的内容就多得多，也大得多。心智、人脉、敏感、计谋等缺一不可，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所以学官容易，做官就难。

官难做，谁都知道，可权力的诱惑是每一位男人都难以抗拒的魔咒；这才有了官场中诡异怪诞、你死我活的争斗。对于男人而言，这样的争斗就是乐趣、就是事业、就是人生。这些都是李冉春的官场理论，对于杜逸凡而言既新奇也受用。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动、喜欢争斗的孩子，当孩子王是他儿时最大的乐趣。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他也逐渐悟出人生的许多规律，便有了他回武江市寻找自己的空间、实现自己的抱负的举动。而施展抱负的最大空间在官场，这话当然也是李冉春说的。这话引起了杜逸凡极大的共鸣，于是便有了他和李冉春这段长达三年的畸恋。

他对李冉春的感情是复杂的，尽管姐弟恋在当下是一种时尚，可这样的时尚杜逸凡玩不起，李冉春也玩不起。她和他更多的时候在地下活动，过着一种胆战心惊的日子，只是由于迷恋这种偷情的刺激，他和她谁也不愿意提前结束。

杜逸凡不想结束和李冉春的感情，更多的时候是出于一种无奈，一如李冉春当年傍上武江市委书记宋伟明一样。那个时候的李冉春才20岁，而宋伟明48岁。随着宋伟明一步一步进入省委班子，李冉春也从文化局的一名京剧花旦一步一步做到了武江市宣传部长的位置。一路下来，宋伟明是李冉春的第一个男人，在她认为宋伟明会是她这一生中惟一的一个男人时，杜逸凡出现了。他如一股春风，悄然地吹醒了她以为已经枯竭的情感，如同宋伟明当年迷恋她的青春活力、迷恋她的美貌、迷恋她唱的那段《霸王别姬》一样，她也如饥似渴地迷恋着杜逸凡的青春和活力。

时光是如此相似地来了一次轮回。李冉春理解杜逸凡的那种无奈，当年她也无奈过，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还不知道爱情长啥模样时就被宋伟明看中了。她不知道被宋伟明看中是人生的幸福还是悲哀，这样的问题，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无数次。

随着一步一步高升，她对宋伟明的感情和依赖达到了顶峰，她想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吧！为了宋伟明，她流掉了已经有六个月的孩子，那是一个男孩，如果活着，比杜逸凡小不了多少。当年宋伟明要被提拔为副省长，他求李冉春打掉孩子，因为怀孕的李冉春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作风问题，足以毁掉当时的宋伟明。为此李冉春打掉了孩子，然而从这以后，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后来，李冉春嫁了人，是文化系统里的一个男人。在结婚的第一天，喝了很多酒的男人就骂她是只“破鞋”，那个时候李冉春才知道，这个男人之所以愿意和她结婚只是为了拿到单位的福利分房。经历这次短暂的失败婚姻后，她告诉宋伟明，她要当官。就这样，宋伟明带着她一步一步踏入了仕途，她也开始慢慢地理解宋伟明的很多做法，开始认真地把自己托付给他。现在，杜逸凡成了当年的她，也成了当年被她亲手扼杀掉的儿子，她把这种复杂的感情集于一体，全部投放到了杜逸凡的身上。有时是情人，有时是儿子的错位感情，让她不断地沦陷，不断地想得到杜逸凡甚至控制杜逸凡。于是乎，她如宋伟明向她灌输官场理论一样，不停地给杜逸凡输入官场才是男人最值得进入的一个人生磁场、才是男人的天、男人的事业之根的道理。

杜逸凡被李冉春成功带进了官场，他的无奈相对于进入官场的喜悦而言，是微不足道的。男人的天是事业，女人的天是感情。在官场，女人更多的时候是起一种平衡作用。像武则天这样掌控最高权力的女人，中国几千年也就出了那么几个，权力和权术最终还是男人玩的游戏，这是李冉春在杜逸凡要去柳县任文教卫副县长时说的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冉春是无奈的也是真诚的，她手把手教了这个男孩三年，现在到了要放手的时候。她真如一个母亲一样，在割舍不下的同时，对他也有千言万语需要叮嘱、需要提醒。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奔，车外的山和树飞快地后退着，让杜逸凡有一种晕眩感。他也学着姚海东闭目养神，可刚闭了一只眼，杜逸凡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了手机。手机被杜逸凡调到了振动状态，这也是李冉春教他的。目前他是武江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自然就会成为很多人的对手和眼中钉。在官场就是这样，假想式的敌人无处不在；不是谁和谁过不去，而是这个位置挡了很多人的道或者是让很多人不服气，凭什么他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自己如此卖力为什么动不了。在官场，一旦动不了，就像一个人到了癌症晚期一样，没有谁愿意摊上癌症这样的病。于是在官场就自然而然流行着一句话：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有的只是联手所得的利益。谁和谁绑在了一条船上，谁和谁就是利益的共同体，就像上市的公司一样，控股和被控都需要以利益为前提。

手机上没有信息，杜逸凡有些失落。他以前的手机铃声是《小三》，是摄影部的女记者孙小木帮他下载进去的。有次和李冉春在一起，手机响起这首歌时，李冉春把杜逸凡狠狠批评了一通，让他马上把这首歌删掉。

李冉春那天的表情很怪异，她甚至恶狠狠地指责杜逸凡的手机里装的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他离开了武江市，离开了他苦战了四年的武江日报，可在他潜意识里，最渴望的还是能够收到孙小木的信息，哪怕是一句祝福或者是“一路平安”等字样，都会让他空洞而又杂乱的心有那么一点点慰藉。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从小到大，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杜逸凡的口头禅，可很不幸的是，他到现在都不是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似乎注定无法逃脱姐弟恋。

“红颜薄命”四个字写尽了漂亮女人的一生，可帅气逼人的杜逸凡总也逃不掉被姐姐式的女人追逐。

在北京时，杜逸凡的处男之身就已经被他的女老板在酒后夺走。尽管更多的时候是女老板在引诱他，可他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他逃跑般地离开了女老板的家，也坚定了他离开北京的信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孙小木那一头瀑布式的黑发和飘逸的背影镶在了杜逸凡的眼里，再也没有走出过他的视线。这位才来武江报社一年的孙小木，用一张干净的脸硬生生地占据着杜逸凡的心，让他在无数个夜里，幻想着孙小木被自己紧紧地拥进怀抱里。

柳县政府大院到了。车子驶进政府大院前的那条柏油路时，姚海东终于睁开了眼睛。直到这个时候，杜逸凡才知道，姚海东其实一路上并没有睡着，只是他不愿意说话，或者说他不愿意与杜逸凡说话。不过杜逸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官场更多的时候要学会演戏，谁入戏快，演得逼真，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些当然都是李冉春教给杜逸凡的。从市委书记到副省长的宋伟明言传身教给了李冉春很多、很实用的官场理论和心得，现在她一点一点地传授给了杜逸凡。

车子一停下来，杜逸凡就赶紧下车走到姚海东的车门前，拉开了姚海东靠近的那一扇车门，满脸谦逊地笑着叫了一声“姚部长好”。姚海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只是他在心里多了一份感叹，这个男孩太会来事儿了，难怪李冉春会宠爱他。一想到李冉春三个字，姚海东的心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以前他和李冉春搭档过，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服她，有个靠松松裤腰带就爬上来的女人成为自己的领导，这种感觉对姚海东而言有一种羞辱感。只是在共事的时候，姚海东不得不服李冉春遇事的冷静细致。

那时他和李冉春一同去北京找一家媒体的记者主任，就曝光武江军用粮发霉事件进行谈判。他们在王府井请主任吃饭，在酒桌上，李冉春只字不提来意，一个劲儿和主任拼酒，主任不想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喝高了。李冉春就是在这种状况下，让姚海东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在主任手里，并拍下这个镜头。结果当照片寄到主任手里的时候，这件事就像没发生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走了。

当初主任带着两个记者来武江市时，无论姚海东如何请他们吃饭，他们都婉言谢绝。在武江，李冉春没有出面，当她得知事情的前后经过后，带着姚海东直接飞到了北京，通过武江在北京的关系成功地把主任请到了酒楼，并且不动声色地上演了这一幕。这件事让姚海东彻底改变了对李冉春的看法，只是李冉春什么时候潜进他的心里，他却说不清楚。他知道撞上李冉春这样的女人是很危险的，可人的感情有时候偏偏不按正常的道理出牌。他就是喜欢偷偷地看她，李冉春的美与许多漂亮女人不一样，她美得自然，美得恰到好处，而且美得安静。

没几个处于你争我斗的官场中人不渴望美得安静的女人，难怪宋伟明就认定了她。据说除了她，宋伟明再也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甚至连武江光明私立学校的那位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女校长公开进攻他时，他也没有心动过。当然这些都是武江官场的小道消息，一如李冉春和杜逸凡的姐弟恋，在武江官场就有好多种版本流传，姚海东甚至想，如果他还是武江日报的社长，杜逸凡会有今天吗？

姚海东往柳县政府大院走时，杜逸凡热情地跟近了一步。姚海东用余光瞟了一眼他，一米八几的杜逸凡与不到一米七的自己站在一块儿，一种无形的压抑在瞬间扑向了他。他本能地快走了几步，有意识地想和杜逸凡分开，他在步子上的改变被杜逸凡捕捉到了。在官场就要具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灵敏，而且听到的、观到的要装在心里，要经过大脑分析透彻后，再作出相应的对策。

两年前，李冉春就有意识地培养着杜逸凡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意识。那个时候，李冉春就在暗示杜逸凡，将来他要走的路是官场，而不是做一名记者。杜逸凡作为记者的本能，让他在洞察人这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这种天赋就是最好的官场潜在力，在李冉春的意识之中，官场有官场的文化，官场有官场的规则。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置身于这种磁场之中，就得自觉地去遵循。

“个性”两个字在官场是最幼稚的托辞，但凡拿个性掩耳盗铃的人，就缺乏进入官场的天赋。

各行各业，人与人之间还真的就存在着职业天赋的差别。有的人生来就对数字对钱着迷，这种人肯定有做生意的天赋；有的人一张口就会说漂亮的话，就知道如何应对场面上的事，这种人在官场肯定如鱼得水。古人在造“官”这个字的时候，就明白所谓的“官”就是一顶帽子下的两张嘴，就在告诉所有为官者，一张是看得见的嘴，一张是内心深处看不见的嘴。谁能够把内心深处那种嘴运筹帷幄，谁头顶上的帽子就会越戴越大。

李冉春跟了宋伟明这么多年，她自认对官场文化是了解的，她对官场男人从来都是辩证地分析和理解，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和宋伟明一起走过了二十多年，把小三这个角色演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她对今天的小三们很不屑一顾。不过，她从来不在公众场所谈论小三的话题，就是每年“三八妇女节”表彰大会上女人们公开议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她也是装聋作哑。有了这样一个女人，她一旦投入地教杜逸凡，杜逸凡进入官场就已经是处级甚至是接近宋伟明这种级别官员的思维和理论了。

杜逸凡没有再往姚海东身边贴，他已经知道姚海东不是他轻易可以贴得上的人，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姚海东，但是对于这位组织部的第一副部长，杜逸凡想贴上去是需要花费一定工夫的。

在姚海东刚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杜逸凡就看到柳县新上任的书记刘守望、柳县组织部部长郭涛，还有一位戴着眼镜很文静的男人，一起热情地迎接姚海东。从姚海东和刘守望握手的那种自然与和谐中，杜逸凡感到刘守望和姚海东的私交肯定不错。

刘守望和姚海东握完手后，顺着姚海东目光瞟的方向看了一下，便发现了离姚海东有一段距离的杜逸凡。他早接到通知，说柳县要来一位年轻的副县长，让他没想到的是杜逸凡这么年轻、这么英俊逼人。在官场，过于英俊逼人的男人都有绣花枕头的说法。这让刘守望在那么一瞬间有种失望，他还指望着从市里下派来的干部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帮他尽快打开柳县的局面。

柳县是一个红色县城，据说在当年牺牲的红军里，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柳县人，而且从这里走出的将军之多闻名全国。在网上流传着一段这样的话：如果说柳县人不会做官，某某主席笑了；如果说柳县人不懂军事，一个军的人笑了；如果说柳县人怕死，十六万烈士笑了。最后的总结就是“今年过节不嫁人，嫁人就嫁柳县人”。

这些刘守望在没去柳县之前就在网上看到了。而且他在姚海东私下告诉他会去柳县任书记一职后，就曾到柳县暗访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对柳县的复杂性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一进入柳县，他还是感到无限吃力。他便明白了为什么柳县会在短短的五年内换了四任书记，而且居然有三位书记的结局都很惨，只有一位在任职不到一年时就强烈要求调走了。尽管石志林一直当着柳县的县长，可他似乎早就被柳县人磨得没有任何性子，县长一职也不过就是一个摆设罢了。

刘守望在调来柳县的三个月中，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在柳县是孤家寡人。现在终于盼来了一个从市里下派的年轻干部，没想到会是杜逸凡，一种失望很清晰地印在了刘守望的脸上，被杜逸凡看了一个正着。他在心里暗暗地笑了一下，不过脸上的肌肉仍然用谦逊覆盖着，这是在李冉春反复导演下通过的表情。李冉春告诉过他，一旦踏入官场，他就得收起做记者的张扬，就得用两种表情去应付他拿不定的所有场合，当然其中之一是谦逊，另一种就是微笑。官场无小事，当然也没有大事，大事当成小事来做，小事却往往要当成大事去办，小到走路、说话、面部表情等，都得当成大事一样去全心全意地对待，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杜逸凡在学习这一点上，李冉春是非常满意的。李冉春记住杜逸凡这个人，并且愿意全心全意教他，其实只是缘于一件很小的事情。武江的市委书记吴浩天带领着所有的常委和全市主要单位的一把手，参观由他一手打造的武江市江滩公园。这么大的动作，当然随行的记者也不少，杜逸凡就是其中的一名跟会记者。江滩公园东边有一座仿古式亭子，为双亭合抱式风格，被武江市民戏称为“鸳鸯亭”，正式的名字是回龙亭。回龙亭旧址为回龙寺，建于清代，毁于20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其始建距今约三百四十余年。

那天吴浩天书记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识地想考验一下这些在武江市有头有脸的官员们，就问他们：“回龙亭建在江边有什么意义呢？”据说他当时的目光第一次是对着城市规划局局长，这位局长回答说是为了让市民们看江景。吴浩天书记没有接话，眼睛又对住了建设局局长，对方回答说是为了看江对面的临湖市。吴书记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整个随行的队伍开始紧张起来，害怕书记的目光会落到自己脸上。吴书记扫了全场人一眼，可全场没人再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吴书记终于发火了，他冲着跟随而来的领导们说：“我花了几百万打造的亭子，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市民看江景看临湖市的吗？”

他的话一落，李冉春替所有人解围了，她笑着说：“吴书记啊，市民说这个亭子是鸳鸯亭，看来市民们就是好‘鸳鸯戏水’这一口。不过回龙寺在武江的历史怕还真没多少人清楚，如果在这个亭角刻上回龙亭三个字，再把回龙寺距今三百四十年的历史刻上，这就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鸳鸯亭了。”

李冉春拿鸳鸯戏水说到回龙寺的历史，让所有在场的官员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这段历史知识李冉春也不知道，刚巧杜逸凡站在她身边，小声告诉了她关于回龙寺的历史渊源。从这天起，李冉春便记住了杜逸凡，当然与杜逸凡那张让无数女人心动的脸也有很大关系。

后来杜逸凡关于社会热点新闻的报道总会引起吴浩天书记的注意，李冉春便有意地观察杜逸凡，这一点是她跟着宋伟明学的。宋伟明对培养干部有他独到的地方，经他的手培养的干部十有八九都能够成为主要单位的一把手。宋伟明说过用人之道重在一个“观”字，“观其态而知其心，知其心而知其力。”然后力力相助，就能发挥到极致。

李冉春在观察杜逸凡长达一年后才开始真正地接近他，她除了爱这个男孩的清爽外，也发现了杜逸凡具有超强的官场潜在力，是一块未经雕琢的上好璞玉。这是她不顾一切地把一场姐弟恋演绎得难舍难分的缘由，也是倾心指导杜逸凡一步一步踏入官场的原因。在她的策划下，杜逸凡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从副科到副处的过程，她说这个过程如果按正常程序，至少需要五年。

在官场，套级别的时间对于每一位从政人员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科级、处级、厅级一步一步走下来，年龄段的界定显得格外重要。因为在官场，没有谁是永远的主角，也没有谁能够把一个位置占到死。在到了年龄就必须走人的大环境下，谁都希望在年龄上占优势，谁都希望在更年轻的时候走完套级别的过程。对于这一点，李冉春比杜逸凡体验更深刻。她在杜逸凡被提拔为要闻部主任后，要求杜逸凡停掉所有的社会热点新闻报道，潜心转入报考公务员的学习之中。就这样，仅用了三年时间，杜逸凡坐到了很多人耗费一生都难达到的副处级别。

当然关于杜逸凡的长相问题，李冉春也多次提醒过他。长相过于帅气逼人的男人除了容易引起其他男人的妒忌外，还容易招惹女人。在这一点上，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无论他在官场走到哪一步，都必须谨防两样：钱和女人。孔子在几千年前就感叹“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女子和小人之间有着共性，被女人毁掉的官员已经有很多很多，她希望杜逸凡一定要把好这两关。

刘守望印在脸上的失望，让杜逸凡有某种窃喜之感。至少刘守望在面部表情上输给了他，这样一位管不住自己内心那张嘴的书记，让杜逸凡认为他能够在相处的时间里足以把握得住。杜逸凡真正害怕的是姚海东，他的眼睛如一口井，深得让杜逸凡有一股冷气直逼心间的感觉。而让杜逸凡更为紧张的是，姚海东才45岁，而且据说他的文字功底很厉害，吴浩天书记的很多重要讲话大多出自于姚海东之手。如果吴浩天连任武江市委书记的话，下一任的秘书长很有可能就是姚海东。

杜逸凡见过刘守望、郭涛还有那位戴着眼镜的县委办公室主任马先礼后，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县委的小会议室。让杜逸凡奇怪的是，直到这个时候县长石志林都没有露面，刘守望没有提，姚海东也没有问，大家都客客气气地在小会议室喝茶。大约一杯茶的工夫，石志林跟在一位瘦高个男人身后走进了会议室。杜逸凡不认识瘦高个男人，但从石志林脸上那种附和般的表情以及刘守望眼中闪过的不快和紧张，让他意识到这个进来的人物肯定不简单。杜逸凡站了起来，瘦高男人的目光越过其他人投向了他，在杜逸凡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走向了姚海东。姚海东也站了起来，不过姚海东脸上的表情杜逸凡看不出来有什么内容，瘦高个男人一走近姚海东就十分热情地同他握手，嘴里笑着说：“姚部长大驾光临我们柳县，是柳县人民的骄傲，我来迟了，等会儿自罚三杯，向姚部长谢罪。”

姚海东嘴里说：“哪里，哪里，龚书记是个大忙人，而且好酒量，我哪里能和您拼酒呢？”说完，姚海东把眼光投向杜逸凡，他示意杜逸凡过来。杜逸凡带着一脸谦逊的表情走向了他们，姚海东先介绍了瘦高个男人，柳县县委常委、副书记龚道进，然后对龚道进说：“杜逸凡，市委、市政府派到柳县来任职的杜县长。”姚海东一介绍完就转向刘守望说：“我们去会场吧。”

刘守望在前面带路，姚海东走在后面，龚道进和他并排走，他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喝酒的事情。石志林还是紧跟在龚道进后面，俨然他的贴身秘书，这个情景着实让杜逸凡不解。郭涛夹在中间，马先礼引着杜逸凡走，杜逸凡跟在他们身后，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看来，柳县真的如李冉春所言，水深着呢。

会场很快到了。这次会议是全县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参加。刘守望出现在会场时，人们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话。当龚道进把姚海东让进会场时，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投眼往龚道进这边看，好像刘守望不存在一样。杜逸凡在后面把这个场景看得很清楚，他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看来要想在柳县站住脚，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接下来姚海东在大会上宣读了杜逸凡的任命通知，完成了他这次送杜逸凡下柳县来的使命，然后是杜逸凡在会场上作了简短的任职报告。

杜逸凡说：“柳县有着无比光荣的历史和传统，我为自己能够来到这样的一个县城工作，深感骄傲，也倍觉压力。今天是我在柳县工作新起点的一天，我会万分珍惜在柳县的时光，竭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决不辜负各级领导和柳县人民对我的期望。我还很年轻，而且没有在县政府工作的经验，作为一名新兵，以后我要向各位领导学习，向同行学习，向在座的每一位学习。我也恳请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在今后的工作中言无不尽地教导我，杜逸凡在这里先谢谢各位了。”说完，他深深地给与会的每位领导鞠了一个躬。龚道进带头为他鼓掌，仅仅一秒钟会场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杜逸凡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龚道进，而刘守望脸上则出现了杜逸凡看得见的尴尬。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同情刘守望，显然刘守望没有控制住柳县的局面，柳县的干部们都在看龚道进的脸色行事，对于一个外派的干部来说，这绝对不是好的局面。这个局面一旦打不开或者处于僵持状态，刘守望的结局可想而知。

杜逸凡的思维转得很快，只是很乱，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打开，他甚至有太多的想法需要静下来梳理。

交接仪式结束后，为杜逸凡接风的酒宴安排在柳县最豪华的湖光三色酒楼。酒楼择湖而建，占地面积50亩，一共18楼，吃、住、娱乐一条龙。这个酒楼以前是一座烂尾楼，曾有两任书记差点因这个酒楼而断送掉政治前途。直到前年，这个酒楼由龚道进从北京引来一名老板投资，一年后，一座烂尾楼竟成了柳县最火爆的酒楼，当然也成了柳县对外接待的招牌酒楼。

杜逸凡当然清楚龚道进把接风宴设在这里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姚海东而来。不过让杜逸凡最惊讶的是，他随着姚海东走进湖光三色一间名字叫“荣华富贵”的包间时，看见李冉春和黄晓钢还有柳县宣传部女部长吴月英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