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年圣诞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当电视台都已经播报西伯利亚冷空气将常踞这座城市的上空时,谁都知道这一年的冬天又要比往年的更漫长一些。

可就算天气再寒冷,也挡不住人们对于过节的热情。圣诞节来了,商场和超市里已经出现了圣诞树和彩灯,大街小巷也纷纷挂出了圣诞快乐的标语,节日的气氛弥漫在街头巷尾,让很多人冻僵的面孔变得红润温暖起来。

天上的雪花飘落在了头上,早上出来的时候忘了戴帽子,雪水融进了头发里有些发冷,而精品店玻璃上的自己有些苍白,看着那上面的人影,我想:这样的我,他会不会喜欢呢?

可是,除了我,他又能去喜欢谁呢?我们一起成长,一起上学,一起快乐或悲伤……我一笔一笔按着镜子里的自己画着自己的轮廓,轻轻地说:“Hi,他肯定喜欢的,他不喜欢你喜欢谁去?”

我知道我的口气有些不确定,可是,表白的事哪有那么好确定的呢?

而少女心思……像我这样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在确定他的想法之前就能安定呢?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好要送他的圣诞礼物吧。

收拾好心情,我重重地吸了口气,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天气太冷,呼气在空气中弥漫成了白雾,混着雪花,有种简单的让人窒息的美,可因为给他找礼物的心情过于迫切,我只轻轻地瞥了一眼那团白雾,就匆匆地推开了玻璃门,走进了Little House。

Little House是一家非常小众的淘货店,却有着最难找的二手艺术精品。告诉我这里的表哥说,这是一个只有业内人士才能知道的地方。这里有消失了很多年的国外乐队的碟片,也许还有你小时候用过的那种四边绣着白莲的手帕……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让我找到月凉一直在寻找的时尚摄影家Patric Demarchelier拍摄的那本以黛安娜王妃为封面的杂志。

他喜欢Patric Demarchelier,喜欢那个人感情鲜明而独特的创造力,而在他敬仰的艺术家的作品收藏中,他缺一本这以黛安娜王妃为封面的杂志。

他找了这本杂志太多次,而我为了帮他找这本杂志,不知道去过了多少地方。

我来过Little House许多次,门口像烟雨江南一样给人朦胧又带点浅浅忧伤感觉的老板娘朝我微微地一笑,轻声地说:“你来了。”

就像熟稔老友一般的招呼,并未因为我过于年轻的年纪而对我有所轻忽。成熟的女人从古朴的柜台后来走了出来,她纤细的手牵了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提起了她的烟灰色长裙,带着我上了楼梯。

“有了吗?”我不禁问她,都来不及去细看楼梯旁墙壁上新换的穿着草裙的非洲少女油画。这一个月我已经来了十多次了,可直到圣诞节的今天,我还是没有找到给他的礼物,难免焦虑。

“你说呢?”在我眼睛里一直显得忧郁的老板娘嘴角扬起有一点小小调皮的微笑,那冲淡了她眼里不少的哀伤。

我看她一眼,然后,我又看了她一眼,我看着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也回了我一个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不用怀疑,确实是你想的那样”的确定。

“有了。”我知道了答案,心里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埃终于在此刻落定了。二楼到了,上楼的过程有些漫长,我的心脏跳动得俨然已迫不及待。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几支浅黄的灯泡在亮着,这里就像时光的旋涡一般,只要你跳到了正确的位置,就能在这里找到你最心爱的东西。

可惜,以前的好几次,我都没有如愿以偿,而这次……

老板娘松开了我的手,指着最尽头的那排古香古色的木柜,“就在那儿,你自己去拿,Good luck。”

我看了她一眼,她朝我点了点头,带着些许鼓励。

我攥了攥刚被她松开的手,闭了闭眼,朝她说了声:“谢谢。”

心微微地颤动了起来,表白的礼物总是具有意义的,不是吗?也许以后,想起今日,想起礼物,想起他……然后,这一切就会成为我们的纪念。

当然,前提是如果我表白成功的话。

“年轻真好。”我听到她在我身后说。我没有回头再去看她,只是想,为了找他喜爱的东西,连认识不久的老板娘都知道了我对他心意。连陌生人都知道了啊。

呵,这种喜欢,已经到了必须说给他听的时候了,如果,连陌生人都知道了的话。

“嘟……”

一声。

“嘟嘟……”

两声。

“嘟嘟嘟……”

三声。

在第四声响起时,那边的人终于接了电话,不像别的处在青春期的少年那么简单粗鲁,他用优雅的、甚至还带着些许沁人心脾的笑意的声音说:“落穗?”

“是。”我呼了口气,手指绕着装着杂志的包的带子,想把纷乱又躁动的心跳给掩盖掉。上天保佑我吧!我需要的是镇定,而不是如同干了坏事的小孩子一般的慌慌张张。

“有什么事?”月凉在那边轻柔地笑着。以后,他会是一个成功的设计师吧?或者会是一个热爱艺术的摄影家?他有着一张让人侧目的脸,从小到大,所有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以后会成为一个杰出的艺术家。

他有着雕塑般深刻的脸孔,以及艺术家那种独有的才能。

他就像一堆暗淡无光的玻璃珠里的那颗夜明珠一样,过于轻易就让人觉出他的出色。

而这样的他,却是与我一起长大,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那个好友。而不久以后,或许就是在今天,我们可能会变得更亲密,进而成为男女朋友。

我是他的GF,他是我的BF。

如果,我表白成功的话!

“今晚你有空吗?”包包的带子都快被我缠断了,我却只能让声音努力保持平静。

表白的事……表白的事!心里的声音在叫嚣着,我只好对着心里不停叫嚣的那个也叫落穗的恶魔说,你冷静点,你冷静,我需要一个时间,我需要一个时间去跟他表白,你懂不懂?让我冷静,让我好好跟他约个地点,别再要命地叫唤了……

“当然有空……”月凉声音有些讶异,“为什么要这样问?以往不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的吗?”

“我以为别人已经约你了……”我挤了挤鼻子,想把鼻子里一想到那些对他前仆后继的花蝴蝶后引起的酸意给挤掉,可是,并不是很成功,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必须要对他表白了!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要是有人先告白了怎么办?月凉总是温柔的,他懂很多艺术家的表达概念,有着太多人不能比肩的领悟力,却从来不懂得拒绝人的方法。由此,上个月他收到的情书比我们俩的英汉词典加起来还要厚。

“哪会,这天一直都是属于你的,未必你以为我忘了今天是圣诞节?”月凉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声就像是冬天里的那团炉火,而我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接近温暖的那枚雪花,一碰,就会被他轻易融化。

我很喜欢他,他知不知道?

“那么,既然记得,也有给我的礼物了?”我的脑袋可能被恶魔侵占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到处在叫着:落穗,落穗,别当懦夫,你不需要约时间,你需要的只是现在就告诉他,你给他找到了他最想要的杂志。最重要的是,告诉他,你喜欢他,你想成为他的女朋友,你想站在他面前告诉所有人他是你的男朋友,叫她们别再打他的主意,快说,快说给他听……

够了!停止!我一手拿着电话,撑着脑袋,在心里制止着那些声音,不顾那坐在我对面喝咖啡的大叔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另一手朝空中挥舞着拳头,企图把那些冲动恶魔的声音打散掉。

“肯定有啊……”月凉在那边依旧温柔,而他的声音现在简直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帮我打败了心底那些硬是让我现在就表白的恶魔声音。

在这里表白?在咖啡店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另一个主角还在电话的那一头的情况下?天,我是傻瓜我才会那么干。

“你现在在哪里?”月凉继续说着,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疑惑。

“咖啡店……”

“那,什么时候回来?圣诞节在你家过还是在我家呢?”

“不,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我咬了咬嘴唇,不能在他家,会有他的爸爸妈妈在;不能在我家,会有我的爸爸妈妈在,更不能在家的附近,那只会让我在表白成功之后,让别人都知道我这个在他们眼中的野丫头终于把那个天才小子骗到手了。

“许愿桥。”我需要一个浪漫又不会被人破坏气氛的地方。

圣诞节的夜晚,浓郁的节日气氛,微笑的脸孔,还有深情的眼神……路上的情人彼此相拥着,就好像这样就可以天长地久一样。

看着那些欢喜的人群,我也傻傻地跟着笑了起来,可是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因此减少。

月凉……我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有时候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那么长的时间了,当我们都长大后,他对我一如既往的好,可是却从没告诉过我,他想让我成为他的女朋友。

时间真的是很可怕的,它让我们长大了,改变了。时间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让我也长成了一个已经可以谈恋爱的少女,而不再是小女孩。可是同时,时间却又让某些东西无动于衷着,它让月凉的感情静默着,从不对我开放它长大后的世界。

想来有些苦涩,而我在忐忑不安中,却必须先对他表白。我对此一点儿把握也没有,那种没有把握的惶恐不安就像心里藏了千万在啮噬的蚂蚁一样骚动着,而我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假装一点儿也不紧张,我想要鼓足我最大的勇气去告诉他:“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的女朋友。”

好吧,如果命运注定我是那个先开口的人,那么,我就去做。

许愿桥近了。

一路擦肩而过不知经过了多少的人。

他们都与我无关,而有关的那个人,他现在已经到地方了吗?

在热闹的人群中,我的身体有些冷了。

可能是没戴帽子的原因吧。我抬头朝天上看去,雪停了,烟火不停在天空绽放,美得就像流星雨那样华丽盛大。

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我把手伸进了包包里面,隔着厚厚的毛手套摸了摸那本杂志,希望能让心再安定一些。

女生主动表白都是像我这样吧?那些送他情书的女生也是像我这样的不安吗?没想到,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也要跟她们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情怎么就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呢?

桥近了。一步,两步,三步……我快到了,他在等我吗?

我连烟火绽放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想快点到达许愿桥上,在时间还没太晚、人还不太多的时候,我想在这座桥上对着他大声地说:“月凉,我喜欢你,请让我们交往吧,我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的!”

我快步走着,桥真的近了。

近了。

更近了。

哦,是近了……可眼前我看到的是什么?

月凉他在跟人接吻——与他的怀里的一个女孩儿。他现在,就抱着一个女孩儿,他们在亲吻……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着头,不愿意相信,可也不得不相信,月凉他用抱着另一女孩的事实告诉了我,就算我表白,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原来,他早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女生了。

这一刻,我的心一下子碎了。

就像从手里猛然掉到地上的镜子,被足球贸然踢中的玻璃窗……我的心,在刹那就被猛烈地击碎,碎成了一块一块,没完没了地往地上掉,只剩伤心与痛苦缠绕在五脏六腑里。

原来……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别人,所以才一直不对我表白,所以无论我们玩得多么好,我们都只是朋友,都只是别人眼中的青梅竹马。

而上苍,像是觉得我还不够悲惨似的,就在这时,天的那边绽放起了一颗烟火,就在他们的身后,那颗烟火灿烂唯美得比最绚烂的流星雨还要耀眼璀璨……

“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我惨然一笑,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后退。他们才是一对,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我,误以为那些他对我的好,如同我对他的好一样,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深深的爱。

他不爱我。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悲伤的事吗?

孤独,还有加倍的寒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许愿桥的,好累,好累……我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小妹妹,你怎么了?”有个温柔的声音这时恰好在我的耳边响起。

那温和的声音似乎有种安抚人的魔力,我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有昏黄路灯的小巷里,站在面前的竟是咖啡店里那个奇怪看着我的大叔。

“我……”我想开口,可心还在剧烈地疼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我什么话也不想说。

而这个古怪大叔又想干什么呢?怎么在这里出现?

换平时也许我会好奇,可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静静地哭,静静地撕心裂肺,或者,也可以静静地死去。

“走开!”我朝他大吼。

“出什么事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谁欺负你了吗?”这人没有走开,却更接近我了。

“讨厌!走开!”我不想跟人说话,他走开,他滚,他没看到我已经伤心到想要死去了吗?

“失恋了吗?真可怜。”这人竟然用同情的声音这么说着。

“滚开!你管我!”也许受了伤的野兽才会用我这么歇斯底里的声音冲人怒吼吧?人绝望到了极点,还要什么风度呢?是难看还是丑陋,又有谁在乎呢?

“让我去死吧!别管我了,我的心快痛死了,你滚开!”

“真的有这么痛吗?”他的声音有一点点困惑。

“痛死了……”我紧紧地抱着自己,只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么,如果我有一个办法让你不这么痛,你想不想试试呢?”有声音这么在说着。

心的碎块还在不停地往痛苦的深渊掉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视线被眼泪模糊:“有……有吗?”

会有这样的办法吗?

“有的,有一个可以取走你痛苦记忆的办法,让你从今以后再也记不得让你难过的事情……”说这话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想试一试吗?”

“想!”如果真的有,怎么不想?我想,我当然好想,我好想让心别再碎了,都碎成了千万片了,它不要再碎了。只要有办法停止,任何办法我都愿意去试。

“那好,我给你名片,这是那个能取走你痛苦记忆的公司的地址……”

白色纸片飘落在了我的脚边。我直直看着它,泪眼模糊却看不清楚。地址?这个地址上的公司能取走让我痛苦的记忆?

“这是真的吗?”眼泪真的太多了,我已经累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擦掉它们。

“是真的,你来吧。我在那里等你,把你不要的东西取走。”

“是吗?”我想眼泪真是太多太多了,多得我不能看清楚面前的人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真有这种荒谬的却真的能取走记忆的办法……为什么不试试?

反正,怎么样他也不会喜欢我的。那些他不在意,却被我深深在意的记忆只会伴随着我、提醒着我——我爱的人不爱我。

他不爱我。

这是多么可怕,让人的心可以碎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

这种巨大的悲伤,我一个人承受不住,真的承受不住!

爸爸,妈妈,原谅我……

我要去把它们取走,但,我会记得你们的。

我只是不想再要关于他的记忆了。

它们会分分秒秒地夺走我的呼吸,让我痛苦,让我承认这些年我对他的喜欢只是一场空。

“如果你确定的话,请在协议上签上你的名字吧。”那人说着。

我没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去想那个让我心碎的名字我。毫不犹豫地签上了我的名字,授权他把我的记忆拿走。

然后,最终我进入了那个人所说的,能取走我冰冷记忆的盒子。

那人说,躺进去,孩子,那里有一个不会让你受伤害的世界。

不会受伤害吗?

真有那样的世界么?

那么,好吧,我会进去的。

因为,我需要的,仅仅是不受伤害而已……

我的心,不能再碎了。

它说,它好疼。

迷雾少年 - 楔子 那年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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