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王檀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来,又苦又涩,便是这样她也想要咽下一些来,她是那样的渴望活着。只是喉咙却像有什么塞着似的,汤药到了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口又一口的,全部又吐了出来。

身体渐渐僵硬,感觉渐渐流逝,她甚至看到了通往阴间的那道白光。

跟上一世临死的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想她大约又要死一次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能重生到另一副身体里。

她上一次死亡是什么时候呢,是六年前。

王家的八小姐娘胎里带有不足,常年缠绵病榻,两岁时因一场风寒而逝,再醒来,娇躯里装着的已是另一个灵魂。一个来自后世,因为心脏病而逝的女子。

王檀不由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些年她努力锻炼身体,注意饮食,还以为将这具身体调理得强壮了一些。没想到,一场简单的风寒,仍是能夺走了她的性命。

朦朦胧胧之间,她好似看到了她这一世的母亲,王家的三夫人,正抱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檀姐儿,檀姐儿,你将药喝下去,喝下去你就好了……娘的小心肝,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她努力的想要挣开眼睛看清楚她的样子,却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影。

接着是她这一世父亲的声音:“……檀姐儿,你乖一点,把药喝下去。”接着又是一碗汤药灌下来。

她心里不由的一阵难受。这对将她疼到了骨子里的父母,已成了她这六年来,牵连不断的眷念。

她还记得母亲抱着她,宠溺的喊她“宝贝”“心肝儿”的模样。

也记得父亲握着她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认真教她写下“檀”字的样子,而后声音温润的与她道:“檀者,檀木也,木质坚硬。檀姐儿,父亲希望你能像檀木一样坚强的成长。”

而今看来,她到底要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身边似又有人在焦急的说着:“……这样不行,药灌不下去,得有人用嘴帮她喂下去才行!”

很快便有人道:“我来!”是她的五姐姐王楹的声音。

接着就有人将汤药渡到了她的嘴里,使劲的吹着想让她将汤药咽下去。

汤药流过她的喉咙,被堵着有大半又被吐了出来,但这一次,却有少量冲破了阻碍,慢慢的流进了她的肚子里。然后一口接着一口,许久之后才停了下来。

身边似乎还有人说了几句什么,但她的脑袋已经越加的昏沉,完全再听不到说了什么。

然后,眼前的白光渐渐消失,感觉消逝,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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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寂静,半人高的象鼻三足鎏金珐琅香炉正袅袅的吐着安神香,房间的四角处都放了熏笼,将房间烘得暖融融的。外面的光线从白色的窗纱上照射进来,房间里显得比平时都亮了几分。

房间正东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螺细拔步床,粉色的纱帐垂落倚地,从纱帐看过去,可看到里面正躺着一位八九岁的少女。

拔步床的前面,两个穿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坐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正小鸡啄米般的不断的打着瞌睡。

王檀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望着帐顶蜿蜒绵长的紫藤上一朵挨着一朵的紫藤花发呆。过了好一会,她空白的脑袋才慢慢有些回过神来,这似乎是她所居的汀澜院的卧房。

她的脑袋还有些沉沉的,手指动了动,有些不舒服的轻哼了一声。

这轻微的动静,却让外面正在打瞌睡的丫鬟立马跳起来。丫鬟急急忙忙的走到床边,拉开帐子,看到睁开眼睛的王檀,不由惊喜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两个丫鬟将帐子一边一个的挂起来,其中一个丫鬟对另一个丫鬟道:“快去禀告三夫人。”被吩咐的丫鬟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王檀身体不舒服的动了动,房间里剩下的那个丫鬟连忙将王檀扶了起来。王檀看着她,声音沙哑的开口道:“莲雾?”

丫鬟连忙道:“是,小姐。”

王檀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莲雾不觉得八小姐话问得奇怪,反而心疼的哭起来:“小姐……”王府里人人都知道,八小姐王檀娘胎里带了不足,小时候常年缠绵病榻,这些年好了些,但身子骨却仍是比别人弱上许多,随便一场风寒都能让她躺上几个月,这一次,更是差点进了阎王殿。

莲雾是从小就伺候王檀的,亲眼看着王檀几次徘徊在生死线上,听着她连自己生死都不确定,心里只觉得难受。

王檀看着莲雾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心里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心道,活着可正好啊!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也才活了二十几年而已,她是真的没有活够。

莲雾在旁边愤愤不平的道:“都怪七小姐,小姐的身子骨本就病弱,这么冷的天,荷花池里都结了冰渣子了,却将小姐推到了池子里。”

哦,她想起来了,她是因为在荷花池边,七小姐王椒过来要跟她抢一个玉牌,她不给,然后被王椒错手推到荷花池里,然后才生病的。

王椒是她二伯的嫡女,比她年长一岁。她的母亲原氏是祖母王老夫人嫡亲的侄女,母女二人在王老夫人面前一向很受宠爱。

那玉牌是王老夫人送与她的,她落水那日,不知道王椒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那玉牌是王老夫人原本要送给她的,结果却被她抢先夺了去,所以才找她要将玉牌夺回来。

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她的母亲蒋氏和五姐姐王楹从门口踏了进来。看到醒过来坐在床上的女儿,蒋氏不由惊呼出声:“檀姐儿!”接着就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抱着她哭道:“檀姐儿,我的小心肝,你终于醒了!”哭了好一会才放开她,又有些关心则乱的问道:“你头还疼不疼?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这次可把娘吓死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娘就陪你一起去了,省得你来挖我的心肝……对了,你昏迷了好几天,肚子一定饿了,我让厨房给你做点粥。”说着就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

王檀想要弯弯嘴笑笑一笑让蒋氏安心,却因为病中虚弱,弯出来的角度怎么都显得憔悴。她声音沙哑的道:“娘,我好很多了。”

蒋氏又抽泣起来,大骂道:“都怪二房的那丫头,母女两个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害得我女儿受这样的苦。要是你出了事,就是拼了命,看我不让她们偿命。”说着拿帕子擦了一下眼泪,接着帕子一甩,继续道:“那一房的倒是会做人,一出事就急哄哄的跑到你祖母那里去认错。你祖母也是,心都偏到十万八千里了,将你害成这样,结果却只打了七丫头五十手板心,再将她禁足就算罚过了。椒姐儿是她的亲孙女,难道你就不是了。”

一直站在蒋氏旁边的王楹听到母亲絮絮叨叨的将这些事说给妹妹听,怕妹妹听了心有不平反而打扰了养病,不由道:“母亲,妹妹养好病要紧,说这些做什么。”

蒋氏道:“我就是心里不服气,椒姐儿做下这样的事,怎么样也要将她送到庄子上才算数。她们就是欺我娘家远,若是在京城,她们怎么敢这样对你。”说着又握起女儿的手,继续道:“你放心,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娘回去就给你外祖父写信,娘就不信,有你外祖父撑腰,她们还敢这样欺负你。”

蒋氏出自京城威北侯府,王檀的外祖父威北侯掌管着御林军,是本朝天子靖晖帝身边的近臣。蒋氏是威北侯夫妇的独女,从小就被看作掌上明珠,金娇玉贵般的养大。以威北侯夫妇对蒋氏的宠爱,若知道女儿受了委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蒋氏又关心了女儿几句,等厨房送了粥来之后,又亲手喂了女儿吃了半碗粥,这才离开了女儿的房间,然后回去准备给娘家写信。与蒋氏一起来的王楹却没有一起回去,留了下来陪妹妹。

王楹坐到床边,握住妹妹削瘦的小手,关切道:“身体可好些了?你这次可把父亲和母亲吓坏了。”

王楹是王三老爷的妾室刘姨娘所出,但因为自小被记在蒋氏名下,被蒋氏抱在身边教养,姐妹两人的感情向来很好,反胜似同胞的姐妹。

王檀展开一个虚弱的笑容,道:“姐姐以前常说我有仙人保佑,几次进鬼门关而不入,凡事能逢凶化吉。这次也是虚惊一场,姐姐不用为我担心。”

王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弯了弯嘴角道:“是,你向来是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也一定会好好的。”

接着见妹妹脸色苍白憔悴,更有倦怠之色,又道:“你躺着好好休息一会,我在这里陪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檀为了让家人安心,强撑着坐了那么久,体力确实有些不支,闻言并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便躺了下来。王楹帮妹妹掖了掖被子,又放下帐子,然后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继室千金 -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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