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牧之一职，起源甚至可追到舜时代。

古代以九州之长为“牧”，“牧”既是管理人民之意。

有人牧人，有人，则专门负责牧妖。

前者为人们喜闻乐见的职业，后者则鲜有耳闻，翻遍史书也难得窥见其一鳞半角。

妖怪的存在与否尚且未有定论，牧妖者又从何而来？

至于世间是否有妖怪，反正记载妖怪的古书着实不少，诸如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人所作《山海经》，又或东晋史学家干宝所著奇谈志怪《搜神记》，民间亦有不少此类传说流传至今。

究竟世间是否有书中所描写的妖怪鬼神，如今已不可考据，只是如今的人们已不再像古人那般敬畏未知之物，即便真有腾云驾雾的恶蛟，恐怕也得在这充满汽车尾气和电磁波的都市里敛了鳞爪，低头做龙。

纵使世间真的有妖怪鬼神，那又怎样？

千百年来，历史总由人来书写，他们时而敬畏鬼神，拜佛求仙，对大自然和未知的一切毕恭毕敬，时而又亵渎神明，放火烧书，狂放傲慢以为自己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

他们编写着自己的历史，在这片土地上勤恳劳作，繁衍生息，创造文明，征战不休，忙忙碌碌结束短暂一生，然后新生儿出生，再勤恳劳作，繁衍生息，创造文明，征战不休，重复父辈们的生活。

这样脆弱又无聊的人类的历史，若是继续下去，那就是千古流传生生不息，若是不幸湮灭，便只能存活在书本之上纸墨之间，埋藏于地下沉默千年，或者被挖出来陈列入馆，或者被一把火烧尽，或者腐化入土壤，成为来年开春的田垄之上的一朵小花。

保存在书页间的宝藏，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对于毫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要忙碌，忙着娶妻生子，忙着升官发财，忙着生老病死，谁有空关心古人留下的晦涩难懂的天书里是不是睡着一只顽皮迷路的妖怪？

活在书外的人为谋生四处奔波，躲在书里的妖怪玩的不亦乐乎，大家又一起经历了大蒸汽时代和大电气时代，期间各得其所，偶尔有妖怪兴风作浪，人便浑浑噩噩不予追究，或是有人大举除妖，妖也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倒是也平安无事地相处了千百年。

两者大概都不知道，人和妖的分界线早就被另一类存在踏平了。

不知何时，也不知何人，从一本不知何名的书中取得一件妖怪留下的法宝，从此便有了搜集藏有精气的书籍，给予流落世间的妖怪指引，跨越人与妖两界的管理者——牧书人。

据说这位先师出身书香门第之家，祖上曾经为大官，后家道衰落，只留下一些书籍，偶尔拿去换钱以此补贴家用。此人自幼酷爱读书，常在挑灯夜读时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怪物怪事，在旁人看来倒是他在一惊一乍，让父母担忧，家族蒙羞，邻人讥笑。

驱鬼辟邪没少做，良药偏方也没少吃，先师的古怪举止却不见少反见多了，又翻来覆去折腾好些年，有一天，这怪病突然好了。

一切源于先师饮酒读书时偶然翻起一本缯书，文字内容没甚么特别的，不过书中有一物倒是有趣，是一枚压扁的蝴蝶标本，翅膀色彩斑斓，却连着一个小人的身体，有手有脚五官俱全。

先师那时已经喝的醉眼朦胧，恍惚中看到蝴蝶飞起来，与他融为一体，于是他变成了一只蝴蝶，拍打着这双新得来的翅膀，飞出窗外，翩翩起舞，悠然自得，似乎身处仙境之中，盛开的桃花扑面而来，他开心无比，已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蝴蝶是自己。

酒醒之后，先师发现自己伏在桌案边，睡得浑身僵硬难耐，再看看窗外，天都黑透了，哪有什么仙境，哪有什么桃园，蝴蝶标本好好地躺在发黄的丝帛之上，用手指一碰，干的。

如果就此卷起书卷，恐怕牧书人的开篇史还要再往后推若干年，不过先师之所以称之为先师，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那就是，他前思后想，最终把蝴蝶标本和着酒服下了，由此发现了一种利用妖怪信物的方式，为日后牧书人的光辉时代奠定了基础，自己也时不时变成蝴蝶，遨游于天地之间，好不快活。

不过这位先师结局如何并没有写入历史，实际上，不知为何原因，绝大部分牧书人死后都从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了；他们中其中不乏有技艺纯青中流砥柱之辈，如今却只能活在传说里，任由后人凭个人喜好编纂结局，真是可悲。

时至今日，这类人已是少数，而且人数有继续下降的趋势，又不怎么招人或妖的待见，不但要肩负牧书之职，也要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洗洗涮涮，失业失恋一个不少，这一不讨喜的职业又经常招惹是非，引来不祥之物，简直是挣着卖白菜的钱却操着卖白粉的心，不难想象为何近些年来牧书人寻找继承衣钵者越来越难了。

越是维持不易，越是要撑起场面，于是招募到的新人就越少，然后处境更加艰难，简直是恶性循环。

原本主要由立之年的人组成的群体，很快就只剩下一群黄发垂髫，又过了几年，黄发一个接一个故去，只剩下刚长成青年的垂髫们了。

老者们在世时，招募新人的思想保守又传统，这个不能那个不能，要严格按照祖训祖规来办，挑选出身，挑选性格，挑选长相，时辰要择良辰吉日，贡品要选上等事物，总之挑三拣四，哪一步做错了都要重头再来，诸多繁文缛节让年轻人们头大不已：老祖宗的规矩倒是守了，可是这每年招募的新人是越来越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肿脸充胖子，照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个几年一个新人都招不到，牧书人这一职业就真的要玩完了。

到底还是未来属于年轻人，等最后几个老家伙结伴驾鹤西游，怀揣抱负的年轻人们便彻底抛弃名存实亡的宗法门派和祖规祖训，在募新改革的康庄大道上狂奔而去——只要能得到新鲜血液，不让牧书人这个职业先于人类和妖怪灭亡，坑蒙拐骗又怎样，强制洗脑又怎样，未成年人又怎样？

他们的目标也渐渐转向更年轻、更有活力、更有好奇心同时也是很闲的一群人，刚入校园的学生。

把奇怪的书悄悄塞进他们的书包里，给这群年轻人的平淡无奇的生活来一个爱的bomb，一定会很有趣吧？

若是老前辈们地下有知，大概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新的时代悄然开始，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止。

人类悲欢离合朝朝闹，妖怪嬉笑争斗日日忙，牧书人分跨于人妖两界，沉默着见证着管理着，倒也乐在其中。

一切如同平常时一样正常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