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死人

山风猎猎，我站在凤凰山头，看着眼前这幢灰色的建筑物，心里问候了哥们儿高升成一百遍以上。

这小子，说什么给我介绍高薪工作，说什么工作环境极好，说什么没人打扰，可谁能想到，居然是在殡仪馆？

抬头看着门头上金灿灿的西郊殡仪馆几个大字，我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叫林峰，今年大学刚毕业，目前待业赋闲。

我的家庭情况并不富裕，爷爷也是好容易支撑着才把我供到毕业，如今可以自力更生，我更不会伸手找家里要钱。

而毕业几个月，我四处碰壁，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今天如果再不接这个工作，恐怕明天就得去天桥下面占个位置了。

思及此，我咬牙切齿的又骂了高升成一遍，这才迈进了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进入大门的一瞬间，我似乎觉得一股凉意从我的脊背心嗖的蹿到了脑门。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四顾。

阳光晴好，四周无人，只有几只小野猫在旁边的绿化带里嬉闹。

我暗笑自己看恐怖片太多，颠了颠肩头的画板，继续往殡仪馆办公室走去。

是的，我是个学画画的，之所以会选择美院，也和家庭有点儿关系。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画画的，准确的说，他么都是给过世的人画像的。

按照爷爷的说法，雁过留声，人过留影，无论是在世的，还是过世的，都应该有一张属于他们独有的画像。

画像和照片不同，虽然照片能更加完整的体现人物，可是对于爷爷来说，那些照片都是没有灵魂的，根本不值一提。

我不懂爷爷的意思，但是，我的画像技术在学校里的确首屈一指，就连教授都夸赞过我，说我的画有灵气。

敲了敲殡仪馆办公室的门，一丛郁郁葱葱的兰草后面抬起一张二十来岁的年轻脸庞。

她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目光扫过我的画板时，立刻露出笑意来：“是林峰吧？快来快来，我可是恭候多时了。”

我闻言立刻红了脸，这女孩儿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一张脸上还有些稚嫩，可说话行事却比我大方得体得多。

我有些拘束的坐在她对面，她递了一杯茶给我道：“高升成想必已经跟你说了，我们这里呢，需要一名画像师，可是因为编制限制，所以不能和你签订正式合同。只是在客户需要时，我们就联系你。”

我闻言十指绞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底里却隐约有些排斥，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人看低了，还是因为……

我还没想通时，那女孩儿又道：“我知道这种工作是委屈了您这个高材生了，您的学习成绩我们也是看过的，真的十分优秀，想必今后一定可以成为有名的画家。”

我听着她的溜须拍马，心里却有些高兴。

“不过您如今应该也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说着递了一张清单给我：“按照画像尺寸，我们会分别支付不同价格，如果客户单独追加，那我们也不会管。”

我一看清单上的价目，顿时瞠目结舌，这特么画一幅32吋的画像，就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可我却想起爷爷跟我说过的话，他说：“小峰，你今后要画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要记得不要给过世的人画。”

我当时还追问过原因，可爷爷并没有告诉我，只说叫我听他的准没错。

我心生警惕，将清单还给她道：“抱歉，我家有祖训，恕我不能接受这份工作。”

那女孩儿闻言立刻起身：“你要是嫌价格低，我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给你加一倍。”

我的脚步顿时因为这句话而停住，这诱惑真的真的太大了。

“今天的客户真的很着急，要不然您就先画了今天这副，之后愿不愿意再合作，全看您。”

我闻言觉得这法子也不错，拿了这一单的钱，也够我生活一阵子，趁着那期间再找工作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么想着，我就点了点头：“好吧，就今天这一单。”

女孩儿闻言立刻笑逐颜开的将我带到了后院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早已坐着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焦躁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身后的沙发上则坐着和我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两个人。

见女孩儿进来，那男人立刻迎了上来：“经理，人找着了？”

经理立刻笑道：“林师傅，美院优等生。”

“他？”

中年男人目光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眼底的犹豫一闪即逝的道：“不管了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闻言挑眉，饶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被人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经理见状急忙打圆场，那中年男人这才道：“既然经理都这么推崇你，那我就信你一回，小林师父是吧？你好好画，我单独再给你五万块。”

你特么一个暴发户，你特么有钱就了不起？你特么的狗眼看人低……

我心里把这男人骂了一百遍，可为了生活，我还是道：“您放心，我的专业水平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男人没再说什么，从手提袋里掏出五叠毛爷爷往桌上一放，钱上面还放了一张照片：“两个小时够了吧？”

见我颔首，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我看见那两个孩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浓浓的悲伤。

一瞬间有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来不及细想，因为我看见房间的画架上，居然挂着一副朱砂纸。

画像有讲究，给过世的人画像，绝对不能用朱砂，因为朱砂就有辟邪的作用，属性就和鬼魂相冲，据爷爷说，要是在朱砂纸上画人像，那么，那个人的灵魂有可能被封住，过世的人则不得超生。

我见状一惊，回头道：“等等，这画纸……”

谁知道我话音未落，那个走到门口的中年男人就疾步走了过来，伸手一递又是沉甸甸的几万块塞在我的手里：“小林师父，我这画真的很急，我妻子就等着这副画像下葬，用朱砂纸画像也是她的遗愿，就麻烦您了。”

他眼底的焦急写得分明，我想到自己早逝的父母，想到那两个孩子，禁不住叹了口气道：“好吧。”

关闭的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不大的房间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正对房门的窗户微微开启，微风掀动厚重的窗帘，拍打在墙壁上发出有节律的啪啪声。

我突然又感觉到那股脊背发凉的寒意，忍不住将窗帘用力拉开，茶色的玻璃过滤了炫目的日光，温柔的照在我的身上。

我舒了口气，身后朱砂纸淡淡泛着深红内敛的光泽，在风的掀动下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那声音急促的打在我的心头，我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几分，禁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算了，接都接了，赶紧把任务完成今早离开就好。

我把照片放到画架上准备作画。

凝目看去，照片里是一个十分俏丽的女子，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杏子一般的眼睛点漆似的灵动。

双唇点绛，勾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虽然年纪已到中年，可是看得出保养得极好，除了眼角一点儿鱼尾纹，几乎没有其他时光的痕迹。

“真漂亮啊。”

我禁不住感慨，保养得这么好的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过世了。

车祸？生病？

我拿起画笔的一瞬间，手腕上似乎感觉到被什么轻轻一压，丝滑的触感一闪而逝。

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手腕，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

心底的虽然有狐疑，可想想这一单做完就有钱了，我还是按捺下心中那股隐约的不安感。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摒弃了一切杂念，只回想着爷爷跟我说过的，给逝者画像要有敬畏之心，全程更不能提任何人的姓名。

作画时得专心致志，一边作画一边还得安慰逝者的亡魂等等。

再度睁开眼时，我的眼里只有那张朱砂纸，而脑海里只有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

“我们俩也算有缘，在你人生最后一程，由我来给你画像。”

我说着起笔，可后脑突然一沉，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空空如也，黑沉沉的沙发藏在一片阴影里，恍惚间我好想看见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或许是目光适应了黑暗，又不觉得有什么。

我暗道自己真是太敏感了，再度转向画纸时，突然发现我脑海里那女子的样貌居然淡了不少。

我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点儿，可提着笔，悬在半空的手却开始颤抖，怎么也无法落笔，那女人的样貌我明明记得十分清楚，可如今居然有种无从下笔的感觉。

此时房门被人敲响，我吓了一跳，门外那个中年男人焦急的道：“已经半个小时了，你画了多少了。”

我闻言顿时打起精神，应道：“快了，你别催我！”

我说着，也不由得多想，直接从那张照片周围的环境开始下手。

果然万事开头难，这第一笔落下去，我的手风立刻就顺了不少，我一边画一边道：“你看你有这么好的一双儿女，有这么爱你丈夫，虽然短暂可人生也算圆满了。”

“赶紧了结了此间事，去阎罗殿排队投胎，下一辈子再好好过。”

我喃喃自语，说着自以为可以安慰逝者的话，不知不觉间一张画纸就被画满了周边的环境。

看着中间一个人影的空缺，我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蘸取颜料正准备起笔时，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