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晓时分

直到皇兄唐泽的人头落地，黑血喷溅一地之际，唐吟的这颗心，也跟着滚落的头颅一块沉入了深渊。

她的心，完全死了。

先皇驾崩，太子即位，铲乱党定天下，最先受到牵连的便是几位从未与之共同长大的皇子。只不过唐吟如何都想不到的，是一向低调沉默的兄长唐泽，也会在皇帝的猎杀名单上。

她跪在太后寝宫前整整三日，最后求来的，也不过是兄长的这颗脑袋。

她甚至，都没银两安葬他。

热闹非凡的街市口，行刑一结束，人群仍旧不愿意散开，唐吟颤巍巍攥着袖口，愣愣地转过身，浑身止不住的战栗，丝毫没能注意到，一道浊泪已从面庞滑落。

她麻木地走在街道上，不顾扑面而来的人流冲撞肩头，趔趄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也不算她的家，充其量不过是个暂且安身的地方。早在三年前她风风光光嫁进宰相府，惹得众多姐妹艳羡的好姻缘，到头来不过是同床异梦的结局。夫君沈筠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夫人，相爷刚刚叫人送来这封信。”丫鬟玥儿递来信纸，上头再熟悉不过的笔迹，诉说着最无情的字句。

沈筠要休了她。

“他人如今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信纸狠狠揉皱在手心，唐吟不肯罢休，坚持要找沈筠那个负心汉理论。

嫁过来三载，她虽未给沈家留下一儿半女，可沈家却是借着她大兴国公主的名号，一路高升，沈筠更是左右逢源，最后袭承父亲宰相职位，无限风光。这背后，哪里少得了唐吟的支持和奔波。

如今她娘家势力已倒，她如若一颗弃子，沈筠说扔就扔？

“不用去找他了，他早就对你没感觉了。”庭院走来的，是皇姐唐清如，一身艳丽华服，正因她同母的兄弟当上了皇帝，她也荣升为长公主大召天下，万千宠爱于一身。

唐吟记得，如今面对唐清如，是要行大礼的。

“我与沈郎三年夫妻名份，岂是一张休书能说得清楚的，皇姐这会儿上我家做什么，让开，我要去找沈郎。”

沈筠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母妃早在一年前病逝，皇兄又于今日当街问斩，如今的唐吟可谓是潦倒无所依，唯一能够慰藉的，只有这个位居高位的夫君。

唐清如一手挡在唐吟跟前，看过来的脸蛋上多了好几分讥笑。

“唐吟，你也不过三年前走了狗屎运嫁了个好人家，如今天下易主，沈筠又怎会还向着你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你皇哥今日惨死街头，倒不如想办法凑点银子好好给他买个棺材吧。”

谈及唐吟的哥哥，唐清如见她整个面目都拧作一团，心中自然感到惬意。

“怎的，是不是连买棺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如求姐姐借你？”

唐清如挡在面前的手转而轻轻搭在唐吟的肩上，嘴角的笑没有丝毫的温度。

唐吟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伸手一巴掌冲唐清如脸上抽过去。

“唐清如，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与沈郎这段日子里的苟且，你们俩背着我干得事情我全都清楚，我皇兄是死了，可我唐吟行的正站的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一时被打懵的唐清如踉跄着后退几步，捂脸震惊地将她看着。

“唐吟你好大的胆子！”

“你难道就不怕沈郎把我休了之后，我去街坊散播你们俩做过的龌龊事？到时候我看你有什么脸呆在他身边。”

身后的几名丫鬟纷纷搀扶住唐清如，眼看着唐吟就要越过她的身子走出庭院，唐清如不知哪里来的疯劲猛地将唐吟扑倒在地。

“唐吟，早在三年前我与沈筠便与相爱，本就是你中途出来坏我的好事！”

她的双手死死掐住唐吟的脖子，用力往下摁。

“唔……”唐吟刚想屈膝盯住她的小腹，被后头紧随而来的几名丫鬟按住了手脚。

“玥儿……玥，儿。快去叫，叫沈郎……叫他过来……”

丫鬟玥儿早就吓得双腿发软，捂着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唐吟腾空的一只手胡乱抓着，身体已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在唐清如愈发用力的手劲下，那封休书也飘然坠地。

她心下一沉，眼前蓦然出现了沈筠的模样。

那一年她懵懂不知人事，怀揣着对以后无限的希冀嫁进了沈家，尽管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可她总记着母妃的教导，努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她原以为熬过了所有艰难与坎坷，迎接她的，就是光明。

“沈，沈……筠。”喉咙里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唤溃不成声，唐吟心里清楚，沈筠不会来救她的，他们夫妻这辈子缘分早就尽了，是她一直不肯死心，还牢牢拽着沈筠不放。

而如今母妃走了，皇兄也死了，再也没人来救她了。

她成了这混沌不堪的人世间，最不被需要的那一个。

抓住唐清如的双手逐渐失去了力气，唐吟的脑袋里一片轰隆，眼前的景象也隐去，仿佛置身于白茫茫一片的大雾蒙尘里。

“吟儿。”那年梨花树下，母妃慈爱地笑着，站在花瓣飘飘的树下冲她招手，身侧站着的皇兄一脸宠溺，对她扮鬼脸。

当时的唐吟，笑得可甜可甜了。

耳边母妃的呼唤一声比一声热切，唐吟终于抵不过脖颈间传来的压迫，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临死前，她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听到有个急切的男声在喊着她的名字，逐渐冰冷的身子拥入某个温暖的怀抱，可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于是到死，都没能看清那张脸孔究竟长什么样。

只有那句“唐吟”永远地留在了心底。

唐吟死了。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清晨，死在某处梨花瓣纷扬洒落的庭院里，死在不甘与凄苦中。

她想，这辈子她本份做人，未曾做过一件害人之事，却为何，还是落得这等下场。

老天，真的待她不公啊。

若有来世，若真的有来世。

她一定要讨回所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