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柯万象

白羊郡，长杨城。

府邸的朱红色大门异常恢弘，十三层白玉台阶步步而上，中间的汉白玉石陛路之上纹着栩栩如生的精美龙凤图案，更显大户人家的讲究。

手持扫把的老仆逐步清扫台阶上的落叶和灰尘，从下而上，细致而认真，片刻之后登顶，站在三丈大门前的老仆显得身形佝偻愈发渺小。

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轻轻咳嗽，刚想回去休息，目光随意四转，被角落一点黑影吸引而去，他随之定睛望去，在台阶的白玉栏杆下，有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穿戴整洁干净的少年正坐在地上。

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明显出身不俗，但双眼却无神，此刻一个人缩在那里，默默的看着远方。

看清人后，老仆叹了口气，府内响起古朴钟声，悠扬厚重。

老仆缓步走去，站在少年身边提醒道：“柯少爷，钟响了，该上课了。”

少年抬起头，痴痴傻傻一笑，又低下头。

老仆无奈，继续道：“柯少爷，迟到的话，穆师会惩戒的。”

听闻惩戒二字，少年无神眼中掠过一丝涟漪，慢慢站起身，缓步望着族里走，老仆连忙跟上，打开小门，少年跨过台阶，往里面走去。

老仆看着少年的背影，再度轻叹。

少年姓柯，名万象，并非是家族可有可无的旁系，乃柯家仅有的二个灵婴后期之一的柯宗华亲生儿子，其母也是长杨城的望族万家嫡女，所以这孩子身份尊贵，可惜却生而痴傻。

十六岁了，竟然还无法说话，顶多咿呀几句，所以也被喊做哑巴柯。

从青年时便守在这几十年的老仆经常能看见这个人们口中的傻子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怔怔的看着周围某个地方出神，偶尔会一个人傻笑不止。

“唉，老天爷不给活路，谁也没有办法。”

老仆只能惋惜。

满脸皱纹，历经人世沧桑的老仆走到门口角落里的凳子上坐下，双手笼袖，看着那扇看了几十年的朱红色大门，默默不语。

年轻的时候总能看见家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坐在族里的某个地方发呆一整天，他那个时候很不理解，直到如今也到了这个年纪，他也经常一人独处发呆时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看得不是景物，而是自己这已经快要结束的人生。

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大半生岁月已经飘然而过，哭过笑过，喜过悲过，人生欢乐哀怒皆以尝尽。

在老人思绪飞扬的时候，院子里的小路上，本该去往深处参加修炼课程的痴傻少年此刻却停住脚步，眨也不眨的盯着右手边道路灌木树叶上停着的五彩蝴蝶。

阳光之下，蝴蝶翅膀折射出眩目彩光。

这一停，就是整整十分钟。

直到一阵清风吹过，蝴蝶随之起飞离去，少年才猛地惊醒，无声黯淡双眸中涌现迷惑之色，片刻后微微睁大眼睛，总算想起了现在应该干什么，快步往族里深处走。

等他走到辽阔空地的时候，空地上的蒲团上已经有几十个同龄的男男女女安静盘坐，结出印结，轻缓吐纳。

在空地上来回游走，拿着戒尺的白须老人瞧见那傻站着的华服少年，眉头一皱，走了过去，低喝道：“柯万象！三番五次的迟到，你还把不把修炼课放在眼里？”

华服少年眨了眨眼睛，满脸懵懂。

白须老人连连摇头，斥道：“手拿出来！”

少年乖乖伸出手掌。

“啪啪啪……”

穆师连挥三下，少年疼得直咧嘴吸冷气，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掌，却挣脱不了。

白须老人松开手，冷哼道：“回位置上去！下次再迟到，你就站在外面不用修炼了！”

华服少年默默的走到人群最后面的蒲团上坐下，有些红肿的手心相对，和其余人手指交叉结出的手印不同的是，他只是简单的把手心合在一起，模仿着闭上眼睛。

穆师以前也不是没教过，只不过就算手把手帮他做好结印的动作，可转瞬他就忘个干净，更别提去感受天地间游离的灵力了。

久而久之，也就放任了。

穆师扫了一眼那华服少年，连连摇头。

生而痴傻，竟然连说话都不会，这也就罢了，好歹摊上了个富贵人家，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族里曾经风光一时的柯宗华和其妻其妹参与家族号令下的剿魔活动时，在天鹿山不慎被白鹿道人以毒攻之，不仅其妹柯茜当场身死，侥幸逃回来的二夫妻也染毒在身，修炼掉了一整个大阶，沦为寻常族人。

可不管怎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柯宗华他们还是族里的显赫人家。

穆师站的有些乏了，走到边上的一个蒲团上坐下，静心养神。

满地蒲团上，坐满了认真修炼的少年少女，场上只有轻微的呼吸吐纳声回荡，过了片刻，在离柯万象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有一白衣少年悄然睁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闭目的白须老人。

白衣少年眼睛骨碌碌转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只约莫二指长，来回爬动的红头蜈蚣，白衣少年屏息凝气，蹑手蹑脚的起身，来到柯万象身边，把瓶口对准柯万象的领子，拧开瓶盖。

红头蜈蚣嗅到新鲜空气，钻出瓶外，爬到柯万象的领子上，细长胡须轻微摆动，从领口的缝隙了进去。

白衣少年回撤，三二步便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兴致勃勃的等着。

没多久，柯万象便睁开眼睛，后背传来极为不适的感觉，他下意识的反手去挠背，惊动了衣服里面的蜈蚣，一股剧烈的火烧疼痛传来，华服少年起身，咿呀怪叫，神色痛苦。

正在修炼状态的诸多少年少女皆是被动静吸引，停止修炼，一个个望向那如小丑般手舞足蹈，在原地来回蹦跳，左挠右抓的哑巴柯。

白衣少年使劲的捂着嘴，却还是没忍住，放肆哈哈大笑，周围的同龄人也是议论纷纷，哄笑声此起彼伏。

“吵什么吵！”

穆师愠怒起身，喝道：“安静！”

嬉笑闹声小了许多，师傅快步走到后排，见到那不停掀着衣服下摆，蹦跳挠背的怪异少年，气急喝道：“柯万象！你搞什么鬼呢！”

口不能言的华服少年大张着嘴，只能焦急的啊啊怪叫。

“坐下！好好修炼！”

白须老人厉声道。

华服少年小脸紧皱，使劲的痛苦挠背，身上到处都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这边一下，那边一下，不知已经被咬了多少口。

只当是这哑巴柯又犯病开始痴傻的白须老人恨恨不已，手上戒尺抽在少年手臂之上，连连道：“让你作妖！让你破坏课堂纪律！”

少年疼痛难忍，滚倒在地，来回翻滚。

先前的白衣少年指着那在地上打滚的华服少年，捶地大笑。

“柯腾！”

穆师回头猛瞪一眼幸灾乐祸的白衣少年，后者收敛了一些，缩回蒲团上，不过仍旧偷笑不止。

随着柯万象的打滚，他衣服里的红头蜈蚣也终于被压死，精疲力尽的柯万象喘着粗气，只觉得身上有几十处地方就像被火炭烫伤一般。

白须老人抬手一尺抽在少年身上，怒瞪眼睛：“赶紧坐好！”

华服少年眼睛内涌动着水光，畏惧的看了一眼那戒尺，强忍痛苦，回到蒲团上坐下，呼吸粗重的合掌闭眼。

穆师冷哼一声，转头厉喝道：“看什么看！全都给我好好修炼！”

周围的少年少女连忙回到各自的蒲团上坐下，不再窃窃私语或是偷笑看戏，场上重新恢复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柯万象的脸庞上满是冷汗，他紧叩牙关，度日如年，终于，当日落时分，厚重钟声终于响起。

“下课！”

白须老人起身，枯坐了一下午的诸多少年少女纷纷起身，三二结伴，笑声欢语离去，没人去理会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哑巴柯。

待所有人都散去后，哑巴柯方才摇摇晃晃的起身，他的嘴唇都已经呈现微紫之色，跌跌撞撞的往大族里的一处行去。

片刻之后，一间恢弘大气的阁楼小院出现在眼前，华服少年跨过门槛，走向小院边上的房间。

“万象？”

有一袭红衫从二楼走出，容颜精致的女孩诧异的望着楼下脚步摇晃的少年。

才推开房门的华服少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被门槛一绊，重重跌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万象！”

觉察不对的红衫少女连忙从二楼一跃而下，跑向倒地的华服少年，喊声引来三楼的的匆匆脚步声，有一贵妇人和青衣男子赶了下来。

“茱萸。”

贵妇人瞧向那抱起少年脑袋的红衫少女，急声道：“象儿怎么了？”

本名柯茱萸的红衫少女皱眉摇头道：“棠姨，我也不知道，万象一回来就不怎么对劲，才进门就倒地了。”

贵妇人手背贴着少年额头，惊声道：“怎么会这么烫！”

青衣男子从柯茱萸手上拦腰抱起倒地的少年，放到屋内的床榻上，眉目紧锁，捋开少年袖子，摸了摸脉象。

“宗华，怎么样？”

贵妇人心急如焚。

柯宗华重吸一气而后微吐，低沉道：“中毒。”

贵妇人和红衫少女皆是面色一变。

柯宗华手掌一拍床榻，少年身体凌空半寸而起，他快速解掉少年身上的衣衫，露出那赤裸的瘦弱上身。

柯宗华神色难看，贵妇人更是猛地捂住了红唇。

柯茱萸从那床榻上脱下的衣服里，纤细玉指轻捻，捡起半条红头蜈蚣的躯体。

少女那对清澈明眸中倒映出那少年满是一块块紫黑红肿毒块的瘦弱身体。

小脸精致动人的红衫少女此刻满是怒意。

“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