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定城上琼玉楼

“临苍山望永定城，永定城上琼玉楼。”

巍峨雄伟的临苍山是天下第一高山，世上崇山峻岭繁多，过千仞者少有，而过万仞仅此一座。若是遇上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登上山顶，向东眺望，便能将当今最为繁华的永定城尽收眼底。

那是梁国国都。

自从梁楚之战在这里以梁国大胜告终后，意气风发的梁武帝便定此为国都，赐名“永定”，并在城中大兴土木，不但将外城扩建许多，还在城中盖了一座“琼玉楼”。

那琼玉楼上下共九层，取的是九霄临天之意，越往上越是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尤其是最上三层，四周檐脚都雕有金龙缠绕，窗台边上系的是价值连城的玉珠锦帘，并在其上绘有淡紫色云海花纹，日出日落之际，楼顶金龙便好似腾云驾雾般在日晖中熠熠闪光，那些帘帛装饰，更隐隐透出些紫气东来的感觉。

楼虽九层，但并非人人都能登楼问天。

下三层如同寻常酒楼，平日里熙攘吵闹，用名士们的话说，便是“充满了人间生气”。只不过毕竟是皇家地界，所来光顾的也多半是名门望族的富家子弟，寻常百姓是万万不敢进的。

中三层就脱俗了起来，京都王城的达官显贵常在此处题词作赋，感慨古今，有时会邀请一些名动四海的文坛墨客，倾城倾国的妆粉红颜，抑或是有一技之长的江湖奇人上楼观景，虽然难免会让人觉得有附庸风雅之嫌，但也确实因此诞生了许多名作佳话。

而上三层，最为神秘，只因琼玉楼建成以来，真真正正的登上去的只有四人。

便是那一统江山的梁武帝，御前左将军林承泽，护国右将军越武，以及道门神策许兴平。

然而，梁武帝却是从那次设宴之后，再也未登琼玉楼，皇室中人似乎也在避讳着什么，琼玉楼的最上三层便一直空置下来。

坊间对此的传闻甚多，虽大多都无真凭实据，但往往是这种众说纷纭的离奇故事，才能让人们一直津津乐道，引为谈资。

黄昏时分，琼玉楼五层的窗边正倚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他身段修长，腰间系着一枚小巧玉佩，隐约可见一个“轩”字，左手轻摇一把水墨折扇，绘的正是鬼斧神工的临苍山，丹凤眼柳叶眉，此时正笑盈盈地盯着他对面的年轻人看。

“再过两天，我就该动身了。”

林轩神态轻松，与对面那位眉头不展正喝着闷酒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其实也怪不得如此，自古相见难别亦难，好友别离之际，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柳志远低头喝着闷酒，只觉得今日的琼玉楼未免太过清净了些，又摇头想了想，好似平日里就是这般光景，哥俩一个是将军之子，一个是巨商之后，可谓是皇家之下的权，财之极，到哪里都是这个样。

抬头看了眼那个和自己一起玩到大的“林家小子”，心里又生出了那个已经有过千万次的想法：

真是天道不公啊，你说你咋就长得比那些娘们都好看哩？

又见林轩微笑轻松的模样，柳志远不禁笑骂道：“你怎么就一点不担心？你家老子让你去一堆杀人弑血的江湖草莽中当说客，不是让你去游山玩水的，搞不好哪天咱哥俩就天人相隔了！”

“你怎么跟个闺中怨妇一样？我是去送礼，又不是去送死。”

“那也不应该让你去！换做是我家大人这么对我，我定要去好好问道问道，自己还是不是他亲生的！”柳志远越说越气，连举到嘴边的酒杯都没心情喝了。

“要不然你偷偷溜走得了，这非用性命才能换来的东西，不值当。就比方说钱这东西虽然好，但也得有命花啊。轩哥儿，你从小头脑就比我灵活，这点儿道理，你应该明白啊！”

林轩却不说话，只是笑。想着有这么一个兄弟，这辈子也算是体验到了亲情。

至少，比家里的那两位要亲得多。

他的父亲是当朝左将军林承泽，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平日里大多都是在军营，不回家的，偶有父子见面，也是只谈国事，一如上下级官员般严肃。也许“儿子”二字对林将军而言，写在纸上，说在口中，但难以放在心里。

母亲则是柳志远的亲姑姑柳真仪，当年柳家将外邦香料带入皇宫，深受后宫喜爱，以至于太后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林柳两家就此结缘。只可惜当时的柳真仪已有了意中人，被迫嫁人之后虽没有像那些性子刚烈般寻死觅活，但终是心灰意冷了，常年吃斋念佛，对林轩也是不管不问。

一个忧国忧民，一个身不由己。

这些种种，林轩都能理解。所以当父亲让他去拜宫中秘卫统领为师时，他去了。当母亲让他抄录佛家经文时，他抄了。再到前几日，亲手从父亲手中接过秘传圣旨时，他也没有半点犹豫。

只是期盼着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愿望，也随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母亲敲响的木鱼声而再次落空了。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林轩“哗”的一声合上扇子，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三重酒。

“外面都把这宫里的三重酒传的神乎其神，什么一重消愁，二重去病，三重挡灾，殊不知所谓三重，其实只是酿制的三重工艺而已，倒入金樽，真的就成天上的玉浆了么？依我看来，只能算是金玉其外，个中滋味，只有尝的人才清楚。”

柳志远不明白林轩言语，也不在意，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直到满脸通红，已然一副醉态道：“轩哥儿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念念叨叨的，像我家那个老头子。”

“许是佛理抄得多了。”林轩自嘲一笑。

柳志远则是趴在桌上举起酒杯向他道：“管它许多，干了便是！”

“好！干了便是！”林轩右手往前一碰，“啪”的一声脆响，二人一饮而尽。

这小子，倒是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