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快不行了

沈容昭是被明晃晃的太阳照醒的。

床头的锦帘纱幔高高卷起，已不知多久没放下来过，一旁的窗户大开，任由外头正午的骄阳直直照在房里，白花花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咳……咳咳……”此前，沈容昭已昏睡了好几日，现在醒来忽然感到十分清明，料想自己大约也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刻，便苦苦一笑，清了清嗓子，打算喊人来嘱咐两句。

但开口就是一串咳嗽，破风匣一样喘了好一阵子，才叫出了丫鬟的名字。

“春萍……春萍……”

春萍正在外间的桌子上跟其他几个丫鬟玩叶子牌，听到卧房里有人叫喊，一旁看牌的丫鬟推了推春萍：“哎，里头的叫你呢，快去。”

“马上胡了！”春萍瞪了看牌丫鬟一眼：“我都没听见，你听见了你去啊！”

“春萍……”

里面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叫喊着。

“烦死了，打个牌也不得安生，人都这样了，怎么还没死……死了倒一了百了……”春萍一把扔下手里的叶子牌，骂骂咧咧地朝着卧房内走去。

“把窗子关上……咳……给我倒茶来……”见春萍进来，沈容昭喘息着说道。

“知道了。”春萍拉着一张脸，“啪”一声闭上了窗，然后翻着白眼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递了过去。

沈容昭口中焦渴，根本顾不得许多，一口灌了下去。

“一次喝够，别等会儿再叫了，咱们下人事也多，顾不上时时照顾容夫人您。”春萍冷着脸，一边说，一边又给沈容昭倒了杯茶。

第二杯茶还没喝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斥责之声：

“姐姐还病着，你们不在里头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随后便是几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认错声。

春萍也赶紧丢下茶壶跑了出去。

“凝夫人，容夫人有奴婢在里面伺候呢。”她带着一脸谄媚的笑上前打起了帘子：“容夫人正病着，您还带着小少爷，进去了，只怕要过了病气呢。”

“不妨事。”凝夫人轻轻一笑：“我带孩儿来看看他娘亲，怕什么病气不病气的？”

说着，便踏入了沈容昭的卧房内。

“姐姐，我带茂哥儿来瞧瞧你。”这位凝夫人面上带着一丝温婉又得意的微笑，坐在沈容昭床边问道：“姐姐可觉得好些了？”

沈容昭马上闭了眼，将头朝里偏了偏。

显然是不愿意见凝夫人。

凝夫人容貌与病榻上的沈容昭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她脸上那股将死之人的病气与苍老之色，端的是一副明眸善睐、香腮胜雪的如花容颜。

见沈容昭这般态度，她面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几分：“姐姐不愿意见我也就罢了，难道连您亲生的茂哥儿也不愿意见了么？”

说着，她便对怯怯地站在卧房门口的小男孩招手道：“来，茂哥儿，来瞧瞧你亲娘。”

茂哥儿瞪着大大的双眼，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后退了退。

沈容昭睁开眼去瞧自己的儿子，瞧见的却是他稚嫩小脸上的惶恐。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茂哥儿，听话，快过来。”凝夫人笑着对茂哥儿招手。

“不，我不来，她不是我娘，不是我娘……”茂哥儿满脸都是戒备之色，又朝后退了两步。

“沈凝昭，你教他的，是不是！”见此情形，床上的沈容昭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接在孩子面前动了怒。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待我一死，唯一的源夫人就是你！你为何还要让我们母子离心！”

她说得急促，说完之后马上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也染上一片病态的潮红。

一旁本就有些害怕的茂哥儿更是被吓到，哭叫着跑出了卧房。

“你……你……”沈容昭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着伸向床边的沈凝昭，像是想要在她身上打两下出气。

但她终究是快不行了，手还未伸到一半，就无力地跌落了下来。

“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发狠。”沈凝昭脸上笑意不减，一只手轻轻扶了扶自己鬓边簪着的一朵芍药花，缓缓开口道：

“细想想，你现在的一切，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沈容昭闭了闭眼，良久，才从沙哑的喉咙里沉沉地叹息一声。

她活着的前十几年，太过骄纵跋扈，太过肆意妄为……

而嫁给源寄凡之后的十多年，却更像是在为从前的自己还债。

“我本已经替你嫁入了汝阳侯府，怎奈何世子病亡，源郎又三媒六聘来娶我为平妻。唉，姐姐，真的怪不得你，是源郎他——”

“心系于我。”

说到此处，沈凝昭掩嘴“噗嗤”一笑，面上居然现出了几分娇羞之色，与鬓边芍药相映，人比花更娇。

沈容昭再也忍不住，“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沈凝昭马上起身躲到一旁，招来丫鬟急道：“快去找源郎过来，大夫人不行了！”

……

片刻之后，源寄凡来到她卧房中，他今日休沐，只做家常打扮，但就算如此，也是眉目俊雅、气度无双的美男子。

他与站在一旁的沈凝昭二人郎才女貌，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双璧人。见此情形，沈容昭惨然一笑，用沙哑的喉咙说道：“源寄凡，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不会这样跟着你了……”

见她开口说话，源寄凡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似乎是有些无奈，之后又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夫人好生休息，切莫胡言乱语。”

沈容昭摆摆手，示意源寄凡不必再上前来，因为此刻她才发现，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这个人、这段夫妻之情。

“我死后，好好照顾茂哥儿。”沈容昭气息渐弱。

“你如若敢对茂哥儿下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的目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夫人，你好生休息，不可说这些……”源寄凡远远地站在一旁，表情晦涩难辨——他与沈容昭成婚多年，婚前称她沈姑娘，婚后叫她夫人，几乎没有任何亲昵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