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森

传闻中人迹罕至的永夜之森，今夜显得格外热闹。林间摇晃着火把和摇曳的人影，不时还能看到一道圣光亮起——如果没有教会的圣光术指引，人们就会不知不觉被这里的黑暗侵袭迷失方向。

毕竟这里是被黑夜诅咒的森林，光明也照不进的诡异之地，菲特大陆杀人越货经典场所。

安妮全身笼罩在黑袍里，赤着双足在林间奔走，她飘忽的身形像一道幽影，从林间一闪而过，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隐约还能看到手里提着一双鞋。

她身后不时传来几声犬类魔物的吠叫，隐约能听见有人愤怒地呼喊着“该死的女巫”、“接受圣光的制裁吧”之类的话语。

安妮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教会人员饲养的犬类魔兽，仿佛对身上沾染了亡灵气味的巫师格外敏感。她之前才刚刚在城镇里露了个面想要问路，那些魔兽就像看到火腿似的朝她奔了过来，甚至都没给她留个做自我介绍的时间。

迫不得已，安妮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躲进了这片经常在恐怖故事里出现的永夜之森，希望借此甩开他们。

周围浓密的黑暗似乎完全不妨碍她行进，忽然，她脚步略微停顿，闻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扭头看向血味传来的方向，表情有些微妙，难道今晚的永夜森林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倒霉蛋？

安妮稍微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朝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动作轻巧地奔了过去。她像一片叶子落在了一棵树后，悄悄探出了头。

——那里围着一群黑骑士，包围圈内倒着几具身着银白盔甲的尸体，盔甲上隐约有金色的狮子纹样。人群中半跪着一个少年，他未曾身穿盔甲，只着一身轻便的骑士服，身后已经开了个血洞。

安妮原本蠢蠢欲动的脚又缩了回来，这个少年虽然奇异地还能活动，但他的灵已经不可抑制地消散了，身为一个合格的亡灵女巫，安妮一眼就看出来他等同于已死之人。

这群黑骑士们似乎也拿着教会的宝物，为首的那个手里提着盏玻璃灯，里面没有蜡烛也没有油灯，像是困住了一团光，散发着一股让安妮浑身不舒服的气息。

半跪着的少年抬起了头，安妮得以看清楚了他的脸。他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俊美如同传闻中的太阳神亲临，然而此刻他脸上沾着脏污和血迹，更添几分苍白脆弱的美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敌人就残忍地将剑刃送进了他的喉咙，少年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口血沫。那人轻狂地笑起来：“抱歉啦，我可不想听您的说教，里维斯殿下，那会让我愧疚的。”

安妮眯起眼睛，注意到那个人身穿的银白盔甲，和倒在地上的那些是同一款，看样子这里曾经上演过一出同伴互残的戏码。

身后隐隐传来人声，为首的黑骑士警觉地举起武器：“怎么回事？”

外围有人回答：“是教会的人！”

“该死！教会那群多管闲事的伪善者怎么会在这里！”为首的黑骑士似乎察觉到隐藏的风险，“吉斯，别闹了，一队把教会的人引开！二队跟我撤！”

刺穿少年喉咙的人嘀咕了一句：“我这不是担心他没死透？毕竟传闻里说过，他们的生命力就像传说里的魔狮一样可怕。”

躲在暗处的安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这个俊美少年的生命力确实超出常人，但灵的消散速度并没有比常人满多少，所以说白了，这异于常人的生命力也只是让他的死亡过程更加痛苦。

黑骑士们有条不紊地撤离这里，金发少年手里还握着那把剑，无声地念了念那个名字，似乎是打算把它死死记住。

视线逐渐模糊，他努力仰起头，不甘地睁大眼睛。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他看见树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黑袍少女。

安妮近距离打量着这个少年，还是觉得他那一张脸略有些晃眼。然而即使这等美色在前，安妮也十分无情地直接开口道：“你快死了。”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是真的没救了。”

金发少年看着她，诡异地在这种情境下也生出几分荒唐的好笑来。他忽然有点怀疑这个突兀出现的黑袍少女是死神的化身，这是特地赶来为他宣布死讯？

安妮看了看逐渐远去的火光：“不过你帮了我点忙，额，或者说杀了你的那伙人意外给我帮了点忙……你还想活下去吗？”

那双蒙上灰雾的蓝宝石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紧紧盯住了她。

安妮撑着下巴，担心他误会般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你有不论生死都想完成的事情吗？”

少年的喉咙已经破碎，他用力张开嘴，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然而他将死的瞳孔仍盯着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安妮笑了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起手，巨大的法阵在她苍白的双足下浮现。

少年的灵魂似乎一下子被拉扯着前往冥界，如坠冰窖，如临深渊，就在他意识混沌时，他眼前似乎闪现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慈爱的母亲，活泼的妹妹，严肃的父亲，板正的大哥，轻浮的二哥……

“孩子，你要守卫骑士的荣光，成为金狮国的荣耀。”

“哥哥，下次执行任务能不能悄悄把我带上？我学会骑马了！”

“里维斯，你总是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讨女孩子的欢心，如果你能经常跟他们打个招呼，我想那些姑娘的裙摆绝对会把你团团围住！”

……

里维斯看见黑发黑眼的少女对他张开了双手，神情温柔而怜悯：“别担心，亲爱的。现在起，你的灵魂属于我，死神也无法将你从我的身边带走。”

她的话语似乎织就了某种规则，让里维斯的灵魂仿佛被吸引着投向安妮的怀抱。安妮温柔地拥住他的灵魂，那一瞬间，里维斯似乎听见遥远的故乡传来祭典的歌声，灵魂逐渐有了重量。

安妮缓缓在他的尸体前跪下，小心地把他的灵魂放进他的尸体里，里维斯只觉得自己像在穿一件许久没穿但依然合身的大衣，只需要稍稍习惯，他就能重新动起来。

他试着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地看着自己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手掌，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变成了一个不死生物。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动摇，在他的认知里，不死生物是没有意识只有攻击本能的邪恶生物，而亡灵法师则是驱使着这种生物的非法之徒——大路上的大多数城镇都不允许亡灵法师进入，而少部分甚至把他们等同于罪犯，一旦暴露必定会引来追捕……

啊，这位少女好像正在被追捕。

里维斯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安妮笑着朝他伸出手：“嘿，还站得起来吗？你好，我叫安妮。”

在这种情况下，少女的语气活泼得有些不合时宜。

里维斯神色复杂地握住了她的手，借力站起了起来。他谨慎地在内心告诫自己，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但如果，如果她要自己做任何违反骑士信条的事情，即使灵魂消散，他也会做出反抗。

“通过刚刚的深层次交流，我已经知道你叫里维斯了，而且你现在也没法说话，不用自我介绍了。”安妮笑着指了指他的喉咙，如果这是在平日里的交流中，那应该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笑容，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里维斯摸了摸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脖子，即使他复活了，缺少的肉体也没有恢复原样，想了想传闻中不死生物的模样，这似乎也是正常的。他原本还想询问安妮，她的身份，看样子也只能暂缓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该怎么交流。

安妮神色动了动：“我能听见你灵的声音，咳，如你所见，我是个逃亡中的亡灵女巫。”

里维斯的身体一下紧绷，安妮察觉到他在努力保持什么都不想的放空状态，忍不住笑起来：“好吧，我会努力尊重你的隐私，只有你在内心想到‘安妮’这个单词时，我才会查看你的想法。”

里维斯垂下眼，一时间思绪纷杂，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

安妮看向地上倒着的骑士们，问他：“要把他们带上吗？不过他们的灵已经消散了，就算转换成不死族，也只能变成没有神志的僵尸了，等到肉掉光了，就是没有神志的骷髅。”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恶意，就好像在阐述非常平常的事实，里维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在内心回应：“安妮小姐，让他们安息吧。”

除了他以外，不要再让其他人遭受这种诅咒了。

里维斯走过去，把每个人披风上的徽章取了下来，如果有机会，他想帮他们把这个带回家乡。

做完这一切，他看见安妮轻轻打了个响指，这些骑士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利用手中的剑给自己挖了个大小合适的坑，然后安详睡觉般躺了进去。有个缺了只手的骑士受到身边朋友的帮助，也拥有了自己的坟墓。

接着，土地像受到了什么吸引，涌动着将他们吞没，这里又变成了一片略微有些突起的坟地。

里维斯的表情有些呆滞，安妮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好了，现在该你帮我一个忙了。”

里维斯的神经瞬间紧绷，来了，女巫所有的帮助都是需要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