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

京城，永安伯府的一座院落里。雕花拔步床围幔轻扬，床上的女子蜷成一团，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像是做了噩梦。

忽然，女子尖叫一声，手脚一抖，猛地睁开了眼，头顶青竹勾边的床幔撞进眼里，胸口急促起伏，她缓缓又闭上了眼，直到心跳声平复，才掀开薄被起身。

后背的冷汗黏住衣衫不太好过，她重新换了件亵衣。这一番动作后睡意全无，外头的月光透过镂空窗杦照得屋里一片亮堂，她顺势在铜镜前坐下，昏黄的镜面照不大清模样，她又倾身凑近了些，镜中人眉眼如初，她如今还是永安伯府的大小姐苏婉，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梦里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梦魇不断，苏婉没与任何人说，只因那梦实在是不合常理，以至于苏婉都没能分清是真是假。现今是大安十六年八月，梦里的大安十六年末，她却关在佛堂，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以至于后来，她的爹娘哥哥全都死于非命，她腹中未成形的孩子被殴打落胎，还有那个人，他的一生，被困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度过。

想到这儿，苏婉垂了眼睑，目光投向妆匣里的一支翠玉梨花珠钗，她捡起攥在手心里，银丝缠绕的枝桠一角很是锋利，没用多大力就嵌进细嫩的肉皮里，见了血。

苏婉还记得当日送予她珠钗的女子一脸怯生生的模样，低着头不敢看她，可谁想，那平日里畏畏缩缩不敢喘一口大气的女子，梦里竟成了心狠手辣的恶魔，害她家破人亡。

“苏晴，我的好妹妹啊！”

苏婉轻声一笑，攥紧珠钗的右手指尖泛白，要说这梦来得奇怪，她倒愿意相信这是老天爷给她的预警。真假，一试便知，她要做的，是护住家人，护住永安伯府，决不能像梦里一般重蹈覆辙。至于苏晴，梦里经受的种种苦难，她定要加倍奉还。

一夜过去，清晨，阿好蹑手蹑脚地端着盆进屋，转身就被坐在床上的苏婉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的这么早就起了？”她把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上前打起床幔。

苏婉一夜没睡好，因为那个始终挥之不去又断断续续的梦，梦里仿佛又多出来一些画面，但醒来之后，总是不记得。

阿好伺候苏婉梳洗，母亲身边的丫鬟金秋就来传话，让去母亲院里用饭。苏婉应了，从妆匣里找出两个之前打好的络子揣在怀里，整了整衣襟才带着丫鬟出门。

“婉儿快来，母亲刚去给你蒸的鸡蛋羹。”见苏婉提着裙子迈进屋子，杨氏笑着招手让女儿在身侧坐下。

苏婉笑着任由杨氏支使自己，以往，她只觉得母亲太过于罗嗦，有时甚至会恼她，梦里母亲因“病”惨死后，她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不孝。

“父亲上朝去了？”苏婉四处看了下，不见父亲苏皓的身影。

杨氏把鸡蛋羹端到女儿跟前，点点头：“是啊！你父亲说这几日朝中有要紧事，出门得早。”

苏婉舀了一勺鸡蛋羹到嘴里，怅然道：“那哥哥回来岂不是见不到父亲。”

“你以为你哥哥是你，小时候一不见着你父亲就咧着嘴大哭。”杨氏嗤嗤地笑。

“母亲！”苏婉拉长了声调撒娇，眼里闪过泪花。

“哥哥几时归家啊？”她转头，顺势夹了一块萝卜干到嘴里，咔嘣咔嘣的响。

杨氏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大家闺秀，不可这般举止。”

苏婉故意捂着脑袋叫痛，惹得杨氏越发笑得开心。

“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外头嬷嬷高兴地喊着。

杨氏猛地起身，踉跄了一下，苏婉赶紧去扶，跟着杨氏出了院子，在廊下就遇见朝她们跑来的苏文轩。

少年人着一身白袍，玉冠束发，满脸意气风发的模样竟让苏婉看得止不住落了泪，她的哥哥，梦里却身首异处，无尸无骨。

“我的轩儿，你瘦了。”杨氏只一句就落下泪来。

“哥哥。”这一开口，苏婉哭得越发凶了。

苏文轩见母亲与妹妹哭成一片，束手无策，只得轻声哄着，说前头花厅里广阳侯世子还等着呢。

广阳世子赵云启？苏婉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原地，梦里就是因为赵云启，苏晴阴差阳错害她与其行苟且之事，导致后来，她小产毁容差点命丧黄泉，还连累了亲人。如今赵云启真的来了，那梦，难不成是真的？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自觉绞紧了帕子，冷汗浸湿了一大片，怎么办？逃吗？逃不掉的，赵云启住进伯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木已成舟，也只好小心应对了。

杨氏止了泪，按了按眼角，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拽过苏婉往前去。

听闻苏文轩归家，花厅里早就挤满了人，苏老夫人正坐上首，与赵云启说着话，二夫人三夫人陪坐一旁，外间的几个姨娘被老夫人赶回了院子，留得几位少爷小姐在下首。

杨氏与儿女进得厅里，苏文轩就上前一步到赵云启跟前，与他介绍：“云启，这是家母与家妹。”

“云启见过伯母与婉儿妹妹。”赵云启拱手作揖。

苏婉垂眸，压下心中的万涌奔腾，面上波澜不惊与赵云启见礼。

“妹妹，我之前在江南瞧见一个手钏，甚是好看，便买来赠与妹妹。”

苏婉正端着茶发愣，听闻苏文轩的话，立即笑着接过，之前哥哥送了她不少小玩意，都被她收在箱子里没有动过，她以前想着不过一些俗物，母亲平日里给她的几箱子都快装不下，现如今她明白了，这是哥哥的心意啊！

“哥哥，这是我前几日打的络子，哥哥拿去用吧！”说着，苏婉从怀里拿出一条络子递给苏文轩。

似是没想到妹妹会给自己回礼，苏文轩接过宝贝的揣在怀里，嘿嘿地笑，惹得一众人打趣。

“婉儿妹妹，文轩在我跟前常提起你，这不，文轩在买这手钏时，我瞧着这珠花不错，便买来送你当见面礼，还忘婉儿妹妹莫要嫌弃。”赵云启站起身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好的珠花递给苏婉。

苏婉抬眼，掩下眼底的慌张，梦里初见时赵云启也是送了她一个珠花，她小心接过，依旧感受到这锦帕上还存留着那人的温度，她攥紧手，不争气地红了脸，拿出另一条络子当作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