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梦

1986年的初夏。

刚下过一场雷雨的村道坑坑洼洼的，一路的颠簸让顾晚茵昏昏沉沉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迷糊中，她做了一场仿佛长达一生的噩梦。

她扶着脑袋防止再撞到轿车的窗户玻璃上，从上衣的口袋缝里摸出两张一百块钱。

这笔钱是李振华私下里偷摸塞给她的。

李振华原本是四妹的相亲对象，阴差阳错地相中了她，让她要是愿意，就用这些钱到苏阳城去找他。

她寻思着不管和李振华能不能成事，至少能进城见见世面。

她考虑大半个月，瞒着家里所有人，找了二姐跟二姐夫帮忙送她进城找人。

可就在刚才做的那场梦里，她反悔了。

梦里，她就跟现在一样，到苏阳城和李振华见了面，磕磕绊绊地结了婚。

却发现原来李振华在外面除了不赌博，吃喝嫖样样精通，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每个月给她家用钱都抠抠搜搜的。

等子女长大成人能养家了，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能享福了。

可偏偏李振华临老中风瘫痪在床，她把屎把尿地伺候他。

好不容易他快翘辫子时，外头却突然冒出比她大儿子还要大一岁的私生子，要跟他们争夺本就所剩无几的遗产。

气得她浑身一激灵，醒了。

她现在还不过二十，正是青春韶华，要是真和李振华过梦里那样的生活，她还不如一辈子窝在田埂里算了！

念头这么一转，便央着二姐夫掉头回了村里。

“阿茵？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城里找李振华吗？”

二姐顾美兰一见着夫家的云雀轿车出现在院子外面，忙上前追问，“你要是去得晚了，人家可不会等你的，那李振华在城里做的副厂长，肯定抢手得不得了！”

顾晚茵心里正因梦里而不舒坦着，听二姐夸那个渣男，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个弯就进了阴暗无光的侧间。

顾美兰不甘心，追上去又问了同样的话。

“是不是阿茵姐回来啦？”

与此同时，刚满十五岁的五妹顾雪梅，在院子里看到二姐夫的车子，小跑进屋。

她拉着顾晚茵，紧张兮兮地说：“阿茵姐，我早上去喂鸡，听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赶紧出去避一避吧！”

“怎么了？”

“大嫂大清早就来家里，找阿妈说话，叫你跟着朱婶去隔壁苏家村，和他们那个旧地主的小儿子相亲！”

“苏家村旧地主？”

顾美兰率先反应过来，“你是说以前搞g命被搞得最厉害的那家人？”

顾雪梅猛点头如捣蒜，“对呀！说是特意叫他回来找对象的，在他们村里相了好几个都没看上。”

“朱婶就跟他们提了咱们新田村，朱婶这会儿正过着来找阿茵姐呢！”

“阿茵姐，你赶紧跑吧，我听人说，那个旧地主的小儿子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顾晚茵眉头紧蹙。

她可是刚被梦里的李振华给吓得跑回来的，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怎么又冒出个找她相对象的了？

“阿茵快出来！阿妈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讲！”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顾母吕惠银的声音。

顾晚茵吓得一哆嗦，赶忙推两个姊妹往外头走，“帮我堵住阿妈，千万别让她进来！”

“这怎么能堵得住啊？”二姐顾美兰拨开她的手。

“反正你也不去那个李振华了，干脆跟阿妈去看看，说不定那旧地主的小儿子这几年在外头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了呢？”

“二姐，要真混出名堂，为什么还要回咱们乡下地方来找对象呀？城里多的是漂亮姑娘吧？”

五妹顾雪梅当即反驳道。

她扭头，对着顾晚茵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阿茵姐放心，我这就出去帮你拦住阿妈！”

语毕，就拉着不情不愿的二姐顾美兰往屋外走。

等她们出了房门后，顾晚茵借着自己瘦削的小身板钻窗出去。

她从屋子后面的黄泥地一路绕到院子左侧的围墙边，听着院子里母亲吕惠银对顾雪梅和顾美兰念念叨叨的声音，她利落地爬上围墙。

正想着回头瞧一眼，偏鞋底下的黄泥在墙砖的青苔上打了滑，整个人直直地往墙外摔下去。

她紧闭双眸，本以为屁股墩要和土地娘来一场坚实较量，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只听到一声闷哼，一双温热的手托住了她。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便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清润微凉，夹带着一丝磁力似地，颇有些勾人心魂。

顾晚茵闻声抬头，对上一双如朗星般的眼，蓦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男的真好看，可怎么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出许多，目测自己只到他的肩膀位置，最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是他那张俊美中带着一丝妖冶的脸。

这乡野之地怎么会有长得这么美这么俊的男人？

他比那李振华好看了不止十倍呢！

“顾晚茵！你这臭丫头又翻院子的墙！下回再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顾母吕惠银狮吼功猛然一发，震得墙上一坨半湿的泥“啪嗒”一声掉下来。

顾晚茵条件繁盛地哆嗦一下，回神却发现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来不及多想，她还得躲亲妈呢！

这不，刚蹿出去，没几步，就撞上前来堵她的顾母。

“还想往哪儿跑？”

顾母阴恻恻地瞪她，黑黝黝的手扯住顾晚茵的衣领往墙外快步走着，“让你相对象又不是让你去死，你跑什么跑！阿妈还能害你咩？”

“哎哟！阿妈你快松手，我这衣服是唯一一件好看的了，要是扯破，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呐？”

听到她这话，顾母才松了手，把人推到满面笑容的朱婶手里，憨憨地笑道：“朱姐，我家阿茵就拜托你了，地里还有活儿要干，我就不跟着去咧，成不？”

“阿茵交给我，你放心！”朱婶死死抓着顾晚茵的手，满口答应。

村里种地的女人们力道一向大得很，顾晚茵手腕细，这下更是被她抓得手腕直痛，使不上力气挣脱，只好跟着去了苏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