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生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整座山上，处于人间繁华处的人们很难想象的到，当大雨落于一片山水之中时，那种令人感到无比舒适的寂静，落雨积成流，从山间小缝淌下，绿树繁花沾了雨水，也变得比往日青翠。

因为这一场雨，所以这一座山仅有的一条山路也变得泥泞，而一行许多人就在此时，拨开了这山路两旁的青草，踏着泥水从这条路上走过。

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看起来要走到山下去，很奇怪的，他们这些人即便是在这样大的雨中，也没有披蓑衣或者是带着其他遮雨的的东西，他们都是穿着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衣裳行走在雨中，有成年人，有老人，也黄牙小童儿，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说话的，偶尔有想要开口的孩童，却是立刻被旁边的大人堵上嘴，不让其发出一点声音，走在最前的，是一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

而许多人，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瞥向他们中间，那个被几个大汉扛在肩上的木筏，木筏上，迎雨而眠的，是一个眉眼干净年轻的少年，只是穿着素白衣服的他身旁，还有一个脖颈血肉一片模糊的黑狗头，与白羊身。

而木筏背后，一个大汉背着一个同样昏迷的老人。

这些人，是这座山那头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的村民，而今日，是他们十年一次的祭生，所祭的，是所谓的仙人。

当他们来到这山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笼罩在浓雾之中的山谷，山谷中央，是一条笔直的河道，这河道中的水，从山上流下，却不知道流到何处，因为远处都被浓雾覆盖。

众人站在这河道一旁，停下后亦是没有丝毫声音，而那个木筏，被放在地上。

这时，众人最前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站了出来。

他是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的村长。

“今日是我村十年一次的祭生，凡是我村之人皆需到来，仙人为我村甘愿降临，我村就必须供养仙人，今日秋家以生得到这个机会，乃是百年也修不来的福气。”老人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如此，颂经，祭生，请仙人保佑我村繁荣。”

山谷之中刚刚只有雨水打地的声音，在村长的声音过后，空气中突然响起低沉的嗡鸣之声……那是众人低头默念某种经文话语时发出的声音，虔诚，诡异。

雨变得大了些，雨水灌进被一大大汉背在背上的那个老人嘴里，使得老人眼睛微微睁开了些。

“以生……以生，要活着，千万要活着……”

“如此，放筏，祭生。”村长高声喊到。

那几个大汉听闻，便将木筏投入水中，使得这木筏随水流而动。

前方，是一层厚厚的白雾，白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众人随着木筏缓缓飘进白雾，其颂经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当木筏完全进入那层雾气后，他们的声音才渐渐沉寂，唯有一个声音还在。

“以生，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村长来到老人的旁边，说道：“秋家以生能被仙人选中祭生，那是他的福气，何苦为这种好事而伤心。”

老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口中喃喃着“以生，活下去”之类的话。

“罢了……背走吧！”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站在一个大人的身后低声念叨，“那岂不是秋爷爷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

木筏在白雾之中寂静的穿行，在外面看，明明只是一个不大的山谷，山谷里的雾气应该是非常稀薄才对，但木筏已经在这河上走了三个时辰了，这雾气依旧没有到头，唯有这雨还在下着，而且越来越大。

木筏上的年轻人的眉头忽然皱了皱，下一刻，他的嘴猛然间张开，并且大口大口的呼气，雨水顺着他的口一直灌倒嗓子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年轻人睁开了眼，他首先看到的是笼罩了眼睛的迷雾，令他在那一瞬间疑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坏了。

“这里是哪里？”

他的嗓子似乎很干涸，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里……”

秋以生扭头看去，浓浓的迷雾之中，可见的距离不过三四尺，但他还是看到了雨水落下，打在水面上溅起的点点水花，此处也只有雨打水这一种声音。

“记得……他们将迷晕，迷迷糊糊中，爷爷似乎在极力的反抗着一些人……是我认识的，甚至隔壁的李叔也在……”

秋以生突然狠狠地咳嗽了一声，也是这时他猛烈的一屈头，再睁眼便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黑狗头瞪眼看着他，他的脸瞬间苍白，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双手双脚传来剧烈的刺痛。

“小黑？”

秋以生认得这条狗，南村头一直有一个孤寡老妇与一条黑狗相依为命，而这条狗总是在全村跑来跑去，每到吃饭时，整个村子都是老妇叫自家小黑的声音。

他又转过头去，他看见了一只白羊的没有头的身体，脖颈正转向他。

“黑狗头，白羊身……这是老人们口里总说不完的所谓祭生吗……村子十年一次的祭生，是为仙人所祭，来让村子保持十年的平和安静，每一个祭品都是年岁正十五的人……我大概是祭品了，与羊狗一般的祭品。”

“听老人说，进入这个迷雾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秋以生忽然间沉寂了下来，雨水湿透了他的衣服，很冰很冷。

“会死吗？”

六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为躲避战乱，他与爷爷逃入深山，进而偶然进入这方与世隔绝之地，村民们都很热情，为他们建房，各家筹集粮食送于二人，因而他从来没有对这村子的任何人有过怨恨，即便今日作为祭品，他似乎也不是太过怨恨，但……他不甘心。

“你记住，你的父母，我儿与媳妇儿都为你一人而死，所以，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活下去，即便上天要你死，即便这世间真有仙人，而仙人要你死，你也要给我活下去……”

当日晚霞红天，遍地狼烟，在父母墓旁，秋以生爷爷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对他这样说。

“活下去……”秋以生喃喃道，他突然猛烈的撕扯着右手，粗壮麻绳与木筏摩擦发出“呲呀”的响声。

本就被绳子勒的皮已破掉的手几乎是一瞬间染了血。

“活下去，活下去……”他就像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即便鲜血流入河中染红一片也没有丝毫在意。

终于……

或许是因为村民觉得秋以生已经昏迷，而且一时不会醒来，所以绑的绳子不是太紧，在其剧烈的挣扎中，最后绳子松了，他的右手便足以脱出。

一只手脱出，就足以让他侧起半个身子，也足以让他解开其它三根绳子。

浓雾依旧好像没有尽头，秋以生挣扎着站起，他甩了甩手，血滴划过几道红线随雨落到水中，传来“滴答”的声音。

“村里老人说为仙家祭生时是在村后的山谷，以前记得村后山谷的河明显不长，河也不过是一丈宽，毕竟山谷也不过是几百丈而已，虽然不知道我在这里飘了多长时间，但便是我刚醒来到现在，那也该到头了，但是，现在却依然在河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以生又转身向后望去，也就是这一望，他的眼睛忽然睁大，面色震惊。

随着木筏渐渐向前飘去，原本浓浓的雾气此时变得稀薄，而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

当木筏飘过一处水面时，雾气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是水面上有一条线，而这条线隔绝了雾气。

秋以生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洞，洞口看来足有十数丈高宽，这木筏与秋以生在此刻更像是要进入巨人口中的蚂蚁，前方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