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他的孩子

夜，八点。

华京中心儿童医院。

温妤守在女儿床边，掌心团着那只干瘪的小手，孩子的另一只手背上扎着针，输送着勉强维持性命的药物。

这是米莉重病后的第二个年头了。

前不久，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再不凑足手术费，米莉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妈妈……妈妈？”

米莉一痛起来便要找妈妈，温妤将她的小手贴在颊边，“宝贝不怕，妈妈在。”

“……妈妈不哭，是米莉不好，不哭。”

她怎么会不好呢？

米莉是最乖的孩子，很小便被父亲赶出家门，此后跟着她吃尽了苦头，自小营养不良，比正常的五岁小孩子矮大半个头。

有好吃的第一个留给妈妈，自己饿了便喝白开水充饥。

她知道药品贵，痛得晕过去也一声不吭，为了多陪陪妈妈，拿出了比成年人还强悍的毅力，活生生多熬了一年。

想给妈妈擦眼泪，米莉却连弯曲指节都难以做到了。

她扑闪着纯真干净的瞳孔问：“妈妈，以后米莉不在了，妈妈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温妤轻抚着米莉枯黄的发，“宝贝不怕，妈妈会让你好起来，等妈妈回来好不好？”

米莉虚弱笑着，“好，等妈妈，多久都等。”

看着孩子苍白的脸蛋，温妤鼻酸落泪，低头埋在米莉肩头，半刻后才抬起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她的孩子苦了这么多年，无论怎样，她都要保住米莉的性命。

哪怕去求那个男人。

温妤知道，周霁川今天回国，带着他的新婚妻子一起。

一月底的华京遍布风雪，积雪埋至温妤大半个鞋面，前方道路受阻，出租车不再前行，她便下了车奔跑。

要快一些……

要赶上周霁川的车。

他是米莉的救命稻草。

摔倒在雪里又爬起来，温妤手指紫红发胀，崩裂了口子，血融进白雪里，这点疼，比起米莉这两年所受的苦什么都不算。

寒风灌进喉咙，耳尖僵冷生疼。

苍茫雪夜里，温妤截到了那一抹莹白色的轿车前灯光，她张开双臂冲上去，车子在雪中刹出一条深深的车辙印。

车才停稳。

温妤连滚带爬跑到后排拍打着车窗，“周霁川，周霁川……”

气息在车窗上留下白色雾痕，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她确定周霁川在车里。

那是跟她年少相识，相爱了十三年，做了五年夫妻的男人。

婚后她任劳任怨操劳家事，怀着身孕也亲自照料周霁川痴呆的祖母，就连产女那天，都是她独自冒着大雨前往医院的。

可为了能跟霍家实现合作共赢，周霁川狠心离婚，赶走了温妤和亲女儿米莉，之后不到三个月，便将霍翩翩接到了身边。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海外生活。

他可以不要她。

但米莉是他的孩子，他不能见死不救。

车窗刚降下一条缝隙，温妤便被司机推到雪地里，“哪里来的疯婆子，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车你就敢碰瓷？”

“等等。”

车上有人发了话，司机撑伞遮住下车的女人，“太太，就是个疯婆子。”

高跟鞋在雪中不便行走，霍翩翩弯腰在温妤脸上打量，“是温妤吗？”

面对抢走丈夫的第三者，温妤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了，只要能救米莉，她愿意求任何人。

“霍小姐……”温妤从雪地里跪坐起来，仰起布满风霜痕迹的面庞，“我不是有意要来打搅你们，是米莉，她生病了，需要一笔钱。”

“谁在外面？”

那道清冽沉着的嗓音与雪夜格外相配，一旦响起，便如同一场忽然降临的寒潮，冷得温妤身子发僵。

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雨夜。

周霁川站在雨中，衣冠楚楚，瞳色漠然，语气疏冷的好像她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他说：“温妤，别弄太难看，好聚好散。”

他一句话，抹杀了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

尽管知道他已经是霍家姑爷，坐到了他梦寐以求，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而自己早已被贫苦生活折磨得狼狈粗鄙，根本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可为了米莉能活，温妤什么都可以不要。

霍翩翩侧眸望向车中，“是温妤，她说米莉病了。”

在周霁川的沉默里，温妤挪动双膝跪到车旁。

“霁川，”她哽咽着改口，不敢多看车里的人一眼，“不，周先生，米莉病得很重，要一笔手术费，她快死了，看在她叫过你爸爸的份上……”

“住嘴。”周霁川沉入昏暗里，嗓音中是失去了七情六欲的决绝，“我没有女儿。”

“霁川，好歹是你前妻。”霍翩翩扶住温妤，“你别急，我这就拿钱给你，霁川就是嘴硬心软。”

她给司机递了眼神。

打开后备箱，司机将一只皮包拿给霍翩翩。

“温妤，这个你先拿去救米莉。”霍翩翩将包塞到她手里，“如果不够你再来拿，孩子的事情，我们义不容辞。”

真好。

周霁川的新妻子真好。

温妤将那笔钱捂在心口的位置，含着热泪向霍翩翩鞠躬道谢，接着头也不回往医院的方向奔去。

米莉有救了，有了这笔钱，她可以活下去了。

大雪纷飞，温妤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奔向医院的步伐更加迅速。

米莉……

妈妈回来了。

漆黑雪路上有陌生男人与温妤面对面走过，她满心都是女儿，男人忽然掏出匕首划来时，她猝不及防。

刀刃突然抵上左心房，温妤的身体冻得僵硬，被按在墙壁上，正面接下了那一刀。

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是血。

止不住的血染湿衣物，温妤捂着在流血的伤口倒地，雪红了，渲染了一大片。

她被踹翻在雪里，鲜血吐了出来，意识模糊，身体抽搐着，手却紧抓着包。

温妤哀求搏斗，鲜血如注流淌。

“不要，这是救命钱……不要。”

疼得快死了，争抢中皮包里的东西飞撒了出来。

男人捡起包，走之前，望着地上快死的女人留了句：“有人花大价钱买你的命，当了鬼可别来找我。”

是谁呢？

霍翩翩，还是周霁川？

温妤看不清了。

白的红的搅在一起。

她用尽力气，一张张拾起雪里的钱，也是在努力捡起女儿的命，多捡一张，米莉就多活一天。

可为什么？

红色钞票变成了白色废纸，原来这不是钱，原来一开始，就没人想要救一救她可怜的女儿。

温妤一路朝着米莉所在的医院爬去，她一定又痛了，一定又要找妈妈了。

找不到妈妈，她该怎么办啊？

米莉从小没穿过漂亮衣服，没吃过可口食物，甚至没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她还吃了那么多苦，生了那么久的病。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

下辈子，不要再当她的女儿了。

雪下得更大了，掩埋了血泪。

温妤死了，死在跟周霁川离婚后的第三年，身重三刀，失血过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