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宫

寒冬腊辰，呵气成冰。空荡荡的大殿中，破旧的纱幔拖曳到地上，一阵风起，带起一地灰尘。目之所及，一片荒凉。

苏晨烟就跪在大殿正中，原本波光流转的一双美目，如同染了尘埃，透露出一片沉沉死气。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也已不复当年美貌，反倒平添几分苍老。

两手平伸在身前，夹板用力之下，有鲜血滴到布满灰尘的地上，苏晨烟紧紧皱着眉，唇角有殷红的血珠渗出，却仍固执地不肯叫出声来。

如此严寒的天，她的额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

“不愧是将门嫡女，倒是很有骨气。来，给我用力！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周晓黄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椅背，眉目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得意。

十指连心，伴随着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苏晨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片刻之后，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晨烟一个激灵，伴随着一阵惊叫，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全身都湿透了，哆嗦着看向周晓黄，终于咬着牙开了口。

“周晓黄，你究竟想怎样？”

好不容易逼得她开了口，周晓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晨烟，道：“我也没想好要怎样。苏晨烟啊苏晨烟，你看看你自己，不人不鬼地，为何还要苟延残喘于世？”

知道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苏晨烟冷着脸，默默忍受着痛苦，没有说话。

周晓黄在她身边转了一圈，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如同水面一般，荡出一圈华丽的波纹。“苏晨烟，你的家人都已经死绝了，你不知道么？”

苏晨烟一颤，仍然没有说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

苏家将门，曾经多么显赫，在太子登基之前，更是成为了其最大的助力。她曾以为她是嫁给了爱情，悉心辅佐左右，直到他成了如今的圣上，谁料曾经的倚靠，却成了如今的威胁。

不过是一夜之间，苏家便背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满门被屠，而她，也成了废后，关进了这冷宫。

与宗然成婚数载，他风流成性，她忍；他纵容周晓黄对其不断出手，甚至害了她唯一的儿子，她虽伤心至极，却也熬了过来。本以为，她如此虔诚相伴左右，他定然会铭记于心。

在被封为皇后的时候，她也确实甚是宽慰，甚至做好了打算，忘却一切前尘往事，安安心心陪伴在他身侧，继续做他最大的助力。

然而顷刻间，一纸圣旨，便夺去了她全家性命。

父兄显赫一生，到头来却是以那样屈辱的方式，被割了项上人头，吊在城门示众。

冷宫凄苦，回想这半生蹉跎，她已几近疯癫。

可即便如此，新皇后周晓黄，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是啊，自己为何还要苟活于世？

她目光沉沉，嘴角绽出了一丝苦笑。

周晓黄显然对她这样的反应不甚满意。她走到她面前，忽然一脚踩住了苏晨烟撑在地上的手。

“啊！”苏晨烟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周晓黄却仍不解气一般，踮着脚尖又碾了碾，这才慢慢松开了脚。

苏晨烟匍匐在她脚下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她。周晓黄轻笑了一声，道：“我平生最恨，便是你那股子清高气。出身将门又如何？若不是你，本宫便是辰国唯一的皇后，而不是如今，还要在废后之后才被扶正！不过还好，总算是等到了。苏晨烟，有时候本宫真是看不懂你，遭遇了这么多，你竟还能像没事人一般活着。本宫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天真。”

苏晨烟好不容易才缓过了那一阵痛苏。她慢慢地直起了腰，沉默地看了周晓黄一会，忽然笑出了声。

周晓黄皱了眉，“你笑什么！”

苏晨烟道：“我笑你，为了这皇后的名分汲汲营营，一直将我视作眼中钉。可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他爱你，一开始便不会为了皇位娶我为太子妃。你不断折磨我又如何？你以为，除掉了我，你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了么？”她的眼神忽然清亮逼人，向来温婉娴静，那是她从未有过的锋芒。

她接着道：“没有了我，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入宫。皇后当真以为，自己能斗得过？今日的我，或许便是明日的你，皇后难道不该胆寒？”

她的话正正说中了周晓黄心中最隐秘的恐惧。她脸色一变，指着苏晨烟怒道：“一派胡言！本宫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这贱人，怎可与本宫相提并论？你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那是你蠢笨无知！你的父兄，你苏家满门，你的儿子，都是因你而死！”

苏晨烟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苦涩。是啊，她是蠢笨无知，竟会以为，宗然娶她，全然出自真心。兜兜转转这么久她才知道，宗然对她，有对美色的垂涎，有对权势的利用，只是真心，大抵是没有的。当初她一意孤行，将苏家卷进了这场夺嫡的是非中，可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竟会害了整个苏家。

身心的痛苏一并袭来，几乎搅得苏晨烟无法呼吸。

她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折磨了她多年的女人，忽然勾起了唇角。

“周晓黄，你不是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活到现在么？”她眼睛雪亮，带着几分惑人的光彩，接着引诱道：“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只同你一人说。”

周晓黄将信将疑，但这大殿中有这么多人，况且她已被自己折磨成了这样，实在不足为惧，想到这里，她慢慢弯下了腰。

苏晨烟一脸淡然地看着她的动作，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发间的凤簪拔了下来。

举簪，刺下，动作一气呵成，伴随着身边人的惊叫声，周晓黄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脖子，睁圆了眼，慢慢倒了下去。

指缝间，慢慢流出了殷红的血。

苏晨烟定定地看着她，吃吃笑道：“大仇未报，我怎么舍得死呢？皇后娘娘，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孤单了。”

旁人正要来抓她，她却忽然站起了身。鲜血淋漓的手提着裙摆，她直直地朝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声过后，天地都开始旋转。苏晨烟背靠着柱子慢慢坐了下来，眼神飘向了殿外。

宫墙不及之处，有日光渐盛。

她痴痴地望着那一方遥远的天空，眼神慢慢呆滞。

若是有来生，绝不入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