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点，再靠近点，”我低声自语道。
“好！”
“砰——”
瞄准镜里的身影应声倒下。
我轻轻舒了口气，动了动身子。“8个，还差两个，十全十美。”
我把视线移向远处的天空，在附近的地上摸进一把雪送进嘴里，敷衍一下早已干瘪的胃。
二
自前天突围失败到今天，我已经在在这里伏了一天一夜了，眼睛一刻没闭。
我忽然想起昨天炸弹炸响的那一瞬间，连长扑过来把我压在底下，当时他的那种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要为连长报仇。敌人的残兵游勇只要在我面前出现，我就让他倒在瞄准镜里。”我暗暗发誓。
我把脸贴近地面，让冰冷的雪冰冻一下酸涩的双眼和麻木的脑袋。
“作为一个狙击手，必须要耐得住寂寞，熬得住饥渴。就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这是曾经连长对我说的话。
我把头上伪装的干草往下压了压，从缝隙中看着天。湛蓝的天空下偶尔飘过一两层淡云，轻轻地，柔软的。微风和煦的拭着我的脸庞，痒痒的。我用手挠了挠脸。远处树林里，松树上的雪开始化了，局部露出了暗深的绿色。我忽然觉得，这特别像我的破袄上露出的棉絮，想到这个，我笑了一下。
旁边一条由融雪汇成的小溪潺潺的流着，那声音就像一首安眠曲，轻抚着我那战争催生的紧绷的神经。渐渐地，我觉得远处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耳朵里的声音似乎也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并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日光透过窗户上的漏洞溜进来，紧紧贴在墙上，暖暖的盖在我身上。朦胧中我听见母亲喊着我的乳名走进来。我假装熟睡。母亲在床边停下了，轻轻拍了拍被子。我继续假装。过了一会儿母亲反而不拍了。我感觉很奇怪，便偷偷眯开一只眼。
母亲正在看着我，眼角弯着一丝微笑，鱼尾纹在那里荡漾。我笑起来，母亲也笑了。“快起来吃饭吧。”母亲起身走了出去。
浮尘在阳光里游弋，自由的。父爱正弯腰鼓捣着家里的犁，黑子正趴在那里摇着尾巴。
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祥和。
一颗炮弹在我耳边炸响了，一切都碎了，我也醒了过来。
几乎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家，父母，黑子。
“每个人都有家，亲人，不仅是你们！”连长说过。
三
我努力睁了睁惺忪的双眼。忽然发现远处似乎有个黑影正在蠕动。
我揉了揉双眼，没错，就是个黑影。在白色背景下的任何异色都无处遁形。
透过瞄准镜，两个身影显现出来，一个敌兵背着另一个敌兵。被背的敌兵似乎受了重伤，绷带绑了一身。
“天助我也。”我把枪口对准了下边那个敌兵。
忽然那个士兵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急忙起身，笨拙的把伤员往自己身上架。
我迅速伏地，竖起大拇指测了测风向。我又调整了一下枪口方向。
瞄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大，我的心忽然紧张起来，一种莫名的兴奋包围着我。“连长，我替你报仇了！”
我的食指慢慢贴近了扳机。
忽然，那个士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跑起来。
“糟糕，难道被发现了？”
一声咆哮从远处传来，我吃了一惊。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这是……熊……！”我差点失声喊出来。
我迅速伏下身子，贴在地面上。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我稍微向上探了探身子，慢慢剥开挡在眼前枯草。熊没过来，我舒了口气。
咆哮声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我急忙转头去看。那场景又让我吃了一惊。只见背伤员的士兵满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挡在伤员前。熊冲过去将他撞倒，他手里拿着树枝乱舞，打在熊身上全都折成了一节一节的，碎在地上。
他喊叫着，声音里夹杂着痛苦和愤怒。他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对着熊挥舞树枝。他的棉衣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了，白色的棉絮上沾满了血。
他的眼神跟连长突围前的眼神一模一样，有愤怒，有轻蔑，有视死如归……
我的手指慢慢地松了下来。
熊似乎没那么大耐性跟他玩了，只见它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站了起来。士兵抓住了这个当口，用树枝猛刺向了熊的肚子，树枝折了，他就用身体压到了熊身上去。
这一举动彻底激恼了熊，熊拿它那带钩的厚爪子猛拍打着士兵。士兵嚎叫着，血从他的棉衣里渗出来。
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战争，我们有可能成为朋友。
熊慢慢舔舐着他的脸，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伏在地上，任熊肆意而为了。
就在熊张口的那一瞬，枪响了……
这是我平生开的最有自信的一枪。
四
我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摸到他还有意一丝残存鼻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我看到他嘴角动了动，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救………………救……他。”
说完身体垂了下去。
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五

我用雪艰难的把他身体搓了一遍，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裹到他那已经被熊抓烂的身上。
我在一个坡上挖了个坑，将他安置在哪里。然后把他的帽子搁在坟前，敬了我一生最庄严的一个军礼。
夕阳下，我背着敌兵伤员向前走去，脚步从来没这么坚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