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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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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 2016-11-22

【四姨】

作者:Dr.W

作品简介:看完《游园惊梦》,突然想写民国时期的题材。其实除却情爱,更多的还是迷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吧,以及世事变迁所带来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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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1-22
        在海上漂泊得久了,连年月都要记不分清,今夕何年?天上宫阙。    隔壁的太太们又开始了麻将桌,上家碰来下家吃,再摊摊牌和了。我有时也被拉着凑人数,但比起上牌桌,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隔壁的麻将声,想想故土。故土…也该是这样的纸醉金迷,所谓社会上流不间断的宴请,名媛们各个身着旗袍,衬得身段极其匀称…旗袍,旗袍当属四姨穿得最好看了。    四姨,四姨刚进苏府才过及笄之年,她本是风月楼里的优伶,十五岁第一次登台便被父亲一眼相中,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下。那时候的苏府还不差这些钱,可当下已是变卖家当,裁剪人员,勉强维持着生活。父亲年事已高,又喜食鸦片,整日待在床上已不管家中事务;大哥沉溺女色,夜夜笙歌,只知向家中拿钱挥霍;三弟参了兵,上一封家书还是三个月前,如今生死未卜;还好底下的几个妹妹们比兄长们更有些担当,每月从夫君家寄回些银两,支付佣人们的工钱。这些都是远远告诉我的,远远,是四姨的女儿。    四姨在苏府唱了三年的戏,刚成年便被娶进了门,那一年我九岁。老实说,在四姨还不是四姨之前,我对她并无多大印象,虽是同一屋檐下,但苏家园林似的大宅让每个人心里都隔着些什么,更何况那时父亲极宠爱她,连身为嫡长子的大哥都很少能见到,不要说我了。迎娶四姨时,整座城都锣鼓喧天,足足持续了三天之久,那大抵是父亲最快乐的几天,兴致一高就喝酒,喝到酩酊大醉,那也是我第一次好好打量四姨。    四姨穿着极为艳红的嫁衣,却丝毫不显艳俗,她自有股独特的韵味在,那时候我尚且年幼,还以为这种气质来源于她的长相。四姨是美的,只是美得不那么出众,叫人很难一眼说出她的好抑或不好,但要是再多看几眼便是觉得这眉眼这鼻梁这嘴角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倘若分开看,眉眼未免太平淡,鼻梁未免太坚挺,嘴角未免太寡欢,总归要整体地看要细细地看才能品出四姨的味道。我想在审美这件事,父亲定是胜于我的,毕竟他一眼就辨识出了四姨的美。后来大了些,大到足以理解男欢女爱这回事时,再回想这事,突然很好奇父母亲的婚礼,可惜那时母亲已过世好些年了,是啊,母亲连四姨嫁进苏府都没看到,我生命的开端是她生命的末端,我想这也是父亲那么不待见我的原因之一吧。据奶妈说父亲曾在迎娶我母亲后誓言不再娶,只是母亲逝世后,一切诺言都随风飘散,他又有了三房四房,五房六房……不知是不是要将苏府填满才肯罢休。    在我们这辈的孩子里,四姨待我最好,大概因为我没有母亲疼爱又或是我愿意在她身边待上一下午听戏学戏唱戏,每每此时她总特意让下人多端些甜食,看我慢慢吃完,我有时向四姨撒娇,要求她也吃些,四姨偏爱酸不爱这些,但竟也会和我一起解决那些糕点,一面说着下次再也不吃了,一面纵容我无理的要求。总之在四姨还在苏府的时日里,我对四姨的了解,我和四姨一起的时间要甚于父亲。    远远出生后,我去四姨那儿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一来功课繁重了些,二来人家毕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再去……恐怕不好吧。有一日,我散学归来,恰巧遇上散心的四姨,她摸了摸我的头,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进日都不来四姨这听戏了?是嫌弃四姨的东西没有西式学堂里的好吗?”我不知四姨是玩笑话,毕竟那是个太容易处处当真的年纪,随即解释道:“不不不,哲儿没有。”“那倒好,今儿就去我那坐坐,顺便看看小远远。”说着,四姨就拉着我的手往她的住处去。四姨的手冰冰凉凉,很适合夏天握着,四姨的手纤细修长,古筝琵琶样样精通,四姨涂了蔻丹,衬得那手更白皙……四姨,四姨有了远远,四姨谈起远远的时候有淡淡的幸福跳跃在眉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这样的改变,从前的四姨也会笑,却未尝笑得这样鲜活生动,四姨,终究是别人的母亲。我忽地锥心地难过,慢了步伐,剩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不想失去四姨,一点都不想。四姨蹲下身,掏出手帕,替我擦了泪,“男子汉大丈夫可是不轻易落泪的,哲儿你这样……”四姨想了想,又改了口,“哲儿,四姨在这儿呢,别胡思乱想了。你要是想,每天放学后到四姨这,给四姨和远远讲讲学堂里的稀罕事。你不是爱吃挂花糕吗?等四姨学成功了,你尝尝好不好?”     “少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阿来的声音,“船靠岸了,您可以起来了。”我理了理衬衫,穿上了西装,拿上绅士帽,下了船。十年,十年故乡的一切都变了,除了繁华依旧。父亲派了车来接我,家里都落魄成这样,还要硬撑着门面,我低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上了车,继续想四姨。    四姨,四姨还是没能留在我身边,甚至是留在远远身边,留在苏府。我十四岁那年,远远才三岁,父亲为了巴结军里的高官,亲自将四姨送了出去。我因年少气盛去找父亲理论过,却被气急败坏的父亲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他丢了一叠照片给我,照片里的四姨和府里的洋人画师搂搂抱抱,姿态极其暧昧,我一时竟找不到话为四姨辩解。“是你四姨负我在先,现在陈将军对她有意,我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那洋人收了我好几千大洋便离开了中国,知晓此事的其他人都已不在人世,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这才明白,四姨先前抱着我说的“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绝望”。四姨四姨,我不知再该怎么去面对她,可是她走了,远远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四姨轻轻抚着我红肿的半边脸颊,低低地说,“哲儿,你怎么那么傻。何苦为我如此?”我偏过头不看她,只问她,“你很爱他吗?”四姨的手顿了一下,收了回去,并不直面回答我的问题。“看来你父亲都和你说了,”她幽幽地叹了气,“哲儿,你不要怨我。这偌大的苏府真的可以逼死人。你知道的,我本就是风尘……”“不,四姨你别说。”我不忍再听下去,不忍看她这样贬低自己。“哲儿再过几年就该长大成亲了,只可惜四姨看不到了。四姨只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待远远。”远远,远远……果真在四姨心里我还是比不上远远,可我是远远的哥哥啊,竟然连这样的疼爱都要嫉妒。我苦笑着应下,总还想说些什么。“四姨,等我长大,我就可以……”可是四姨不让我说下去,我想她知道我会说什么,但她已经爱另一个人爱到了绝望又怎么会让我说下去,她只是把我拉入她的怀里,像五年那样抱着我,但我已经不再是九岁的小男孩了,我已经比四姨都要高一些,可她还是这样抱着我,对我说,“哲儿,你这样敏感,我怕你日后会吃亏。你不要再落泪了,这世上无人值得你落泪。”     苏府的牌匾都已掉了漆,有工人在重修,园子还是十年前的园子,却总多了些荒芜。门口站着五姨娘,她接过我的西服,向我解释道,“老爷常年卧病,夫人今日身体有恙,不方便来迎接,至于三姨太早早回娘家省亲了,至今未归。底下的妹妹们都消遣散了。”“哦,那远远呢?”远远,总是爱给我写信聊些家常家短的远远也已经成年了吧,我突然觉得愧疚,四姨走之前我还答应她要好好照顾远远,结果这一留学就是十年,不过还好三弟愿意替我照料她,三弟,三弟又怎样了呢?“远远她,我不好说,你还是一会儿去看看她吧。”    拜过父亲和娘后,我便去看望远远了。远远住在四姨原先住的的院子里,院子里荒草已丛生,早些全仰四姨打点,才落得别有风致。远远穿着旗袍,远远看着颇有几分四姨的影子,她看是我,快步走到我身边,我们一同在小亭子里落了座。远远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二哥,我知你要回来,便试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试着试着便忘了时间,你莫要怪我。”说来也奇怪,十年竟然没有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亦如十几岁时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宠溺地回道,“怎么会?来让二哥好好看看。”远远站起身,她不再有婴儿肥,变得这样瘦,她的鼻梁和四姨一样高挺,眉角倒是随了父亲,自有一丝英气在。“好看吗?”她问这话时的神情让我恍惚回到十几年前,她从幼稚园回来,总要给我表演当天学的东西,结束后还要问上一句,“二哥二哥,我学的好吗?你表扬表扬我嘛。”那时候,四姨已经不在了。四姨转嫁后,不过半年就患了肺疾,再过半年便去世了,远远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只瞒她说四姨出了趟远门。我忘不了她那时抓着我的手,口齿不清地说,“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二哥你告诉妈妈,远远会很乖的。”不知现在的她还记不记得那时的事。    晚饭时,父亲难得下了床,大哥也回来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桌上,远远不时问我些国外的见闻,我一一回答。末了,才对父亲提出住在报社的职工公寓里的请求,父亲沉默了半晌,挥了挥手说,“你长大了,我不拦你。”远远倒是不舍,我开玩笑道,“不如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她竟当真同父亲提要求。父亲充耳不闻,只是晚饭后留下我,他抽着鸦片,嗓子都因此坏掉,哑哑地开口道,“素兰她很像你母亲。”素兰,是四姨的名字,而这也是父亲第一次和我提及母亲。“我知这些年来是我亏欠了你,未到弱冠就送你出国,因为我不能接受你母亲和素兰的去世,而她们又同你的关系那样密切。远远她又这般依赖你,若真要说什么便是宿命了吧。”父亲咳了两声,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远远她害病害得很厉害,我怕你不能担负起她。”我反问是什么病,却没有得到回答,得到只是对远远提议的默许。    翌日,我和远远拉着手提箱离开苏府,是结束亦是新的开始。四姨的一切都要对我说再见,四姨,我怕就这样忘了她,我更怕忘不了她。照顾远远,十年之后我终是担起了这个担子,四姨,还请你不要怪我。     报社给的是单身公寓,小小一间,厨房浴室俱全,颇有些温馨味道,远远睡床,我便窝在沙发上,有时去对面同事的屋里留宿,孤男寡女即便是兄妹也总是不便。远远害病害得厉害,不吃药便整日地昏睡,有时清醒也是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在家时只穿我的白衬衫,及膝,身躯单薄得像个孩子。我怕她一人在家会出事,有时带她去报社,她出门便穿旗袍,我工作时,她就坐在旁边看看书或者睡觉,不吵不闹,像是回到她的婴儿时代,安静沉睡在小床上,身旁是四姨和我一起读书写字。空闲时,她也会和其他人说笑,她说笑的模样像极了四姨,颦蹙之间都是四姨的味道。    我记起无数个重复的下午,四姨坐在园子里抚琴弄曲,一曲毕,便同下人们开些打赏的玩笑话,见到我时却收敛了,只是微微地笑着,冲我招招手。    可她是远远,她是远远。    远远,远远的药极其昂贵,不是仅靠报社的工资便可以满足的。她停过一段时间,脱瘾反应严重,吃得极少,整日便是睡,原本瘦弱的身子更是消瘦,走在路上都怕被一阵风吹走,我心疼她这样受苦,便多打两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那日我深夜回家,看到远远用刀一点一点划开皮肉,暗红的血便一点一点流出,像是在落血泪。我想起父亲的担忧,不能担负,我不知要怎样担负这样生着病的灵魂。    我收了刀,又替她包扎好伤口,她极其虚弱地恳求道,“苏哲,你抱抱我好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喊我,以前总是“二哥二哥”的叫,这语气却又像是“好看吗?”“我表演的好吗?”,我抱着她像当年四姨抱着我一样,而远远说出的话却叫我僵了怀抱。    她说,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绝望。    她抬起头要吻我,我却推开了她,讪讪地说,“不,不可以,远远。我是你哥哥,我只是你的哥哥。”那么四姨呢?四姨也只能是我的四姨。远远失笑,向后一靠,点燃一支烟,烟雾萦绕。四姨也抽烟,不过用的是烟斗,一呼一吸都要把握好分寸,稍一分神便令舌头发烫刺痛,我那时不懂这种艺术,去了海外接触了雪茄才有些明白,但我抽的不多,更偏爱香烟一些,也只有烦愁时才点上一支。    “不可以。你们人人都说不可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扬起手边的报纸,扔给我。大标题便要刺痛我的眼——九一八事变阵亡名单,一眼,我便看到了三弟的名字。“我早该在他去参兵的时候就做好这样的觉悟,可是我没有,还心存侥幸。苏润也总说不可以不可以,哪怕他知道我爱他要爱疯了。是我害死了他,若不是我执意要他给我回复,他也不会离家参兵,也不会战死……”我抱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直到她睡去。她的烟还燃着,我取下它,狠狠地吸了一口,呛得咳出了眼泪。我想起四姨离家前对我说的“你不要落泪,这世上无人值得你落泪”。我不敢想象远远是怎样熬过收不到三弟讯息的那些日子,她要一面做着最坏的打算,一面又心存企盼,她这样柔弱,怎能承受这不能承受之重?我记得四姨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我放学后便去陈府门外转悠,有时能听到四姨唱戏,依旧婉转动听,却被剥夺了生气,显得空乏。我想,世人不爱她,世人只是欣赏她,想要占有她,无人在意她快不快乐,无人惦记她,那个洋人画师也是,哪怕四姨那么爱他,他却还是屈服放弃。     买上一捧翠菊去看四姨,墓碑上刻得是什么我已不想再深究,就让我在这坟前长久地跪下去。我还以为只要我长大就可以保护四姨,我还以为只要我回国就可以保护国家,我还以为只要我想就可以做到,才发现不过是自我麻痹罢了。    下雨了,四姨你不是告诫我别哭,怎么自己先哭了,你看你的哲儿好好的呢,没有吃任何亏,就是觉得自己有些无能,大概是真的无能吧。我放不下心里那些优越感,做不到和苏润一样奔赴前线,我连远远都照顾不好,我还能做什么?对不起,我辜负你了,我给了你空欢喜,四姨,你怪我吗?    四姨,你还记得吗,牌和麻将我都是跟你学的,虽然是我强求的,但你没有拒绝,你向来不会拒绝我。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一起玩牌,在对方脸上贴纸条,可以玩上整个下午,那个时候你快乐吗?你是不是只把我当作一个晚辈呢?        四姨,苏家落魄了,大概是报应。你肯定很难想像当初一掷千金的父亲现在是怎样的苍老与病态,沦为瘾君子;你也不能想象当初总该沾花惹草的大哥现在潦倒穷困,那些烟花女子都离他而去;你也不能想象我吧,想象一个孩子怎么整日穿西服打领带上班下班……    四姨,我以为离开你那么久自己总会好点,在国外我也谈恋爱,却总不长久,找不到适合的人,找不到像你的人。父亲说你很像母亲,我没见过,不敢妄下论断,但我想你骨子里的遗世独立和颓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模范得像。远远也有这些,但只是三四分相似。远远……四姨,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四姨,如果你还在又会是怎么样?    四姨,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绝望。    我要怎么再在绝望中抽出芽,开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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