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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泊

姜泊

LV4 2016-08-07

【白驹】

作者:姜泊

作品简介:一场沙暴,迷路的马匪在女巫的指引下寻到白马族人,马匪逞凶作恶,白马族人不堪忍受,祈祷白马神庇佑。
身骑白马的青年旅人忽然出现,卷入马匪和白马族人的恩怨中。夜色深沉,死去之人复活,挥舞利刃冲来。女巫指控旅人是鬼魂,死尸被他招来,而马匪若要达到目的,必须杀掉白马族人祭献……
白马族人最终跪在屠刀下,青年旅人去而复回,女巫施展邪术,万千亡魂在古战场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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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07


    少女在火光中跳舞,胡琴和羊皮鼓的节奏有些凌乱,围坐的观众沉默着,沙漠的夜风冰凉如刀,篝火跳跃,他们的脸庞忽明忽暗。篝火之外,夜色如墨浓黑。

    少女身形婀娜,舞姿曼妙,这是欢快的舞蹈,她脸上却带着泪痕。忽然她一声惊呼,像是踩到毒蛇般往一侧跳开,一个男人趁机搂住她的腰,她想挣脱,那只手像是铁铸的,将她牢牢箍住。

    “放开她!”一个少年从人群中站起,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怎么?你想和这家伙一样的下场么?”箍住少女的男人嘲讽地笑着,向地上的死尸吐了口痰。

    死尸还在流血,猩红的血液浸透黄沙,版图不断扩大,少女的那声惊呼便是因为才踩到血液。

    “我们白马族的男人不怕死,有本事放了其其格,我们两个决斗!”少年怒目圆张。

    “莫日根,坐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喝令,少年低头看了看身边憔悴的族长,不甘地坐下。

    “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请别伤害我们的族人。”族长语气中的威严已经变为哀求。

    “要你们女人的身体,还要你们男人的头颅。”箍住其其格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四周是冰凉的沉寂,忽然他手指惊惶愤怒的白马族人,转头向身后的同伴大笑起来,乐不可支地拍起大腿,同伴们也笑了起来。寒风阵阵,切碎了笑声,

    “白马神会惩罚你们的!”老族长的身体剧烈颤抖。

    “还是先求神来救救你们吧。”男人一手箍住其其格,一手握刀割下烤熟的马肉送到嘴中。

    “你不信?”族长晶莹的眼中火光跳跃,“一年前,你们汉人串通巴图族劫掠我们,近万人的军队向我们奔来,白马神飞驰过来,所有军人连同武器一起化成了烟尘。”

    “大哥,你听听,这老头真会讲故事。”箍住其其格的男人又大笑起来,向身边沉默的同伴说道。

    “汉人军队劫掠你们?”沉默的男人面露疑惑,“你们不是和汉人的关系很好么?”

    “那是很久以前了,现在汉人那边也乱了,到处打仗,边关的军人不理会以前的盟约。”

    “白马神长什么样子?”又一个男人问道。

    “二哥,你还真相信有神么?”箍住其其格的男人笑道,“就算有,这么晚了,他们的神肯定也在搂女人睡觉呢!”

    “你……你亵渎神明,不会有好下场的!”老族长咬牙说道。

    “下场?”男人把其其格掀翻在地,脚踩少女胸口,睥睨四方,“让你们的神明现身吧,看看我吴锦坤会有什么……”

    吴锦坤忽然顿住,他凝视白马族人后方的夜色,脸上惊疑不定。二哥缓缓起身,抽出一支羽箭,挽弓劲射,利箭呼啸而去,消失在夜色中,惊骇浮现在他脸上。大哥也站起身,手按剑柄,凝望浓黑的夜色。

    在白马族人后方的小山丘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匹白马,它高骏威武,昂首挺立,若有所思地打量下方的众人。

    二哥又射出一箭,和刚才一样,利箭精准地飞向白马,但还是凭空消失,白马安然无恙地立在那里。

    白马族人面向沙丘磕头,四下一片沉寂,寒风猎猎,火堆中木柴爆裂的声音异常清晰。

    一道青光闪过,大哥已然抽出腰间的阔剑,迈步向白马走去。

    白马同时走下沙丘,靠近火堆时,众人看到白马上骑着一个旅人,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防沙布,在沙丘上他完全融入夜色,没被众人发现。

    旅人下马,扯下防沙布,火光映出他年轻的脸。“深夜滋扰,抱歉!”他恭敬地将两支羽箭递还大哥。

    “中原来的?”大哥接过羽箭,审视了一番青年腰间的墨色长剑。

    “是的,你也是中原人吧。”青年淡淡一笑。

    “以前是,现在算不上了。”大哥伸手,请青年到篝火旁坐下。

    青年松开马缰,走向篝火,路过吴锦坤身边时,他停住脚步,凝望被踩在脚下的少女。少女被这异族人的目光触动,无助地流下眼泪。青年挑起目光,审视吴锦坤,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寒意。大哥打个手势,吴锦坤凶恶地瞪青年一眼,冷哼一声,移开了踏在少女身上的右脚。

    “单致远,兖州人,这是我二弟成不虚,淮安人,三弟吴锦坤,常州人,老弟贵姓,来自哪里?”大哥递给青年一囊酒,请他坐下。

    “陆晏清,洛阳人。”青年接过酒囊,仰头痛饮一阵。

    “好酒量!”单致远赞道,“这漠北的艳阳天比中原的烧刀子还烈,像你这样豪饮的,我还是头回看到。”

    “酒量大也不是什么好事,”陆晏清笑了笑,“想醉的时候醉不了,比醉了还要痛苦。”

    “陆兄弟这是要到哪里去?”成不虚问。

    陆晏清脸上的笑容淡下来,略略沉吟,说:“不去哪里,到处走走,寻一味药草,一个故人生病了……”

    “什么药草?不怕老弟笑话,老哥我也略通医理。”成不虚说。

    “无忧草,您知道吗?”

    “无忧草……”成不虚皱起眉头,“《金匮要略》似乎提到过一回,却没有详加描述……也可能是我知识浅薄吧。”

    陆晏清脸上又泛起淡淡的笑,仰头豪饮烈如毒火的艳阳天。

    “我知道无忧草。”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

    陆晏清转过头,看到一个面蒙黑纱的女人,她坐在三兄弟身后的男人中间,像是他们的俘虏。

    “那是鬼魂的药草,凭借此草,阴魂才得以留在阳间。”

    “洛阳的神医祝太安先生说,那只是一味治病的药草。”陆晏清回过头,看着手中的牛皮酒囊。

    “是么?”女人发出一阵冷笑。

    “这位姑娘是很了不起的巫师,”成不虚介绍说,“前日起了沙暴,我们迷了路,多亏这位姑娘我们才能幸免于难。”

    “你们幸免了,但还是有人遇难了。”陆晏清勾起一抹笑,眼前的血迹还在蔓延,轮廓越来越像一朵华丽的牡丹。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吴锦坤厉声问道。

    “马匪。”陆晏清答。

    “不杀人,不越货,算什么马匪?”吴锦坤狞笑。

    陆晏清淡淡一笑,自顾喝起酒来。

    “陆兄弟倒是挺够胆,知道我们是马匪,还敢接近我们,还敢喝我们的酒。”单致远道。

    “比马匪更凶残的人我见过很多,至于你们的酒,肯定不会有毒,这里是你们的天下,杀人用刀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陆兄弟从中原来,现在那边怎么样了?”成不虚问。

    陆晏清抬起目光,越过篝火观望南方的夜空,神情黯淡。“战乱,到处打仗,百姓流离失所,王孙沦落荒野。”

    “我们已经二十年没回去了……”成不虚望向南方,喃喃说道。

    “做马匪这么快意么?”陆晏清问。

    “当然快意了!”吴锦坤道,一把将其其格抓如怀中。

    “南蛮子,放开其其格!”莫日根再也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弯刀指向吴锦坤。

    吴锦坤脸上的横肉拧出一丝笑意,忽然银光一闪,佩刀出鞘,当的一声将莫日根的弯刀震飞,银光又是一闪,泻向莫日根肩头。

    又是当的一声,银光从少年身前弹回,长刀震动,嗡嗡作响,吴锦坤右臂剧烈颤抖,既惊又怒地望向陆晏清。

    陆晏清拄剑而立,少年的弯刀从空中降落,他右手一拂,叮的一声轻响,弯刀在半空转向,飞入莫日根腰间的牛皮刀鞘。

    “放开她。”陆晏清平静地说。

    吴锦坤一把推开少女,长刀向陆晏清砍来,却被单致远扳住肩膀。

    “你和白马族有渊源?”单致远问,锐利的目光钉入陆晏清眼中。

    “没有。”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替他们出头?”单致远手按剑柄,十几名马匪同时起身,瞬间亮出兵刃,火光映照,雪白一片。

    “这样寒冷的夜晚,喝喝酒,聊聊天不好么?杀人多败兴啊。”陆晏清笑道。

    单致远凝目审视陆晏清,许久后,他大笑起来,挥手让兄弟们坐下。

    “你说,聊什么?”单致远坐下,阔剑横在双膝。

    “聊聊你们,为什么来这荒凉的地方做马匪?”陆晏清举起酒囊饮几口,在篝火边坐下。

    “我们刺杀皇帝老贼,未能成功,中原待不下去。”单致远道。

    “刺杀皇帝?”

    “欣阳公主知道吗?她生下我的孩子,皇帝老贼不仅溺死孩子,还用她换白马族的马。”单致远咬牙而笑,“五百匹马!”

    “公主现在在哪?”

    “这倒要问问他们了。”单致远冰冷的目光扫向白马族人。

    “公主献给了白马神,她是神的妻子,不属于你了。”老族长恳切地说。

    “公主被他们献到了马神山,他们不愿说出马神山在哪,否则我们也不必这样为难他们。”成不虚说。

    “你们只是想找公主么?难道没有惦记马神山的宝藏?”莫日根愤恨地说。

    “公主是大哥的,宝藏是我们的,你们这帮侉子也是我们的,再说话把你的舌头割掉!”吴锦坤怒目而视,髭须戟张。

    “陆兄弟,你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荣华富贵即便没经历过,应该也见过。”成不虚一直没有喝酒,此时向陆晏清举起酒囊,痛饮几口,“沙漠里这般飘零二十载,钱财,宝藏真有那么重要么?只是我们三人结义一场,不帮大哥找到公主,我们无法心安。”

    “二哥,他是什么人?你这样推心置腹。”吴锦坤忍不住埋怨。

    “马神山这么隐秘?二十年都找不到?”陆晏清疑惑不解。

    “找不到。”成不虚摇头,抑郁地望向白马族人。

    “那是神居住的地方,凡人肯定找不到的。”老族长像是在劝告。

    “我知道在哪!”那个女人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要用白马族人的鲜血祭献,马神山才会显现。”

    “这好办!”吴锦坤拍手称快,“侉子的血多的是,你尽管带我们去。”

    “你相信白马神的存在,相信鲜血可以让马神山出现?”陆晏清凝视单致远。

    “不相信!”单致远说,“但何妨一试?”

    “拿他们的性命尝试?”

    “不够的话,我会把你的性命也献上!”单致远提刀而起,走向帐篷,“轮流休息,明早跟随巫师上路。”

    马匪分三班值夜,吴锦坤本应领第一班,但成不虚和他换了。篝火还很旺,成不虚又递给陆晏清一囊酒,割下一大块烤熟的马肉给他,不再谈论和白马族的纠葛,而是向陆晏清询问中原的情形。

    白马族人挤成一团,夜深了,妇女们还在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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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07


    晨曦初现,单致远叫醒同伴启程。

    “你要往哪走?”单致远问陆晏清。

    “和你们一起去马神山,无忧草遍寻不到,那里可能会有。”

    “别自己走上祭坛!”单致远冷笑两声,打马走开。

    白马族人被绳子连成一串,跟在马匪后面艰难前进,两日之后,一些不堪劳顿的老人难以迈步,在马匪的刀砍下之前,他们选择自尽。四日后的夜晚停歇时,老族长清点人数,和出发时相比少了九人,他跟陆晏清说,死去的人多是他一起长大的伙伴,说完他老泪横流,这是陆晏清第一次看见他哭。

    若不是陆晏清从旁照看,死去的男人肯定会更多,妇女们也难免受到侮辱。老族长对陆晏清心怀感激,晚上停歇时,白马族人一起为陆晏清祈祷,希望白马神保佑陆晏清找到无忧草,救治好他的故人。虔诚的念诵声在冰凉的夜空升腾,陆晏清望向南方,双目莹然。

    “只剩半天的路程了。”女巫对单致远说。

    “你有几分把握?”单致远不安地问。

    “没有人阻挠的话,自然不成问题。”女巫目光盯向陆晏清。

    “阻挠的人都会倒在我们刀下!”单致远瞥了一眼陆晏清,语气坚毅,“皇帝老贼派了那么多高手来刺杀我们,几个能活着回去?”

    “寻常刺客,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大内侍卫的对手。”陆晏清笑道。

    “你呢?能拿我们的首级向朝廷复命么?”单致远冷冷地问。

    “我是来找药草的。”陆晏清平静地说。

    “孤身进入大漠,寻找一味莫名其妙的药草,你以为我会相信么?”单致远冷笑。

    “沙漠中浪迹二十载,有人为情,有人为义,估计也很难让人相信。”

    “陆中流是我们杀的,他是朝廷里凤毛麟角的正直之士,但不该提议把欣阳公主嫁到白马族,你要替父亲报仇,尽管拔剑,何必一路遮遮掩掩?”

    “他是正直之士,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长。”陆晏清哀伤地一笑,“放过白马族,咱们的恩怨也一笔勾销,如何?”

    “杀父之仇你放的下,夺妻之恨我却放不下,你父亲死了,我妻子可能还在人世,我必须找到她!莫说白马族人,如果需要,杀尽天下的人也在所不惜!”青光一闪,单致远抽出阔剑。

    “这家伙一路鬼鬼祟祟,我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要寻仇的!”吴锦坤也亮出他的长刀。

    “我不是来寻仇的。”陆晏清坐在原地,怅然地摇摇头,“这世上的仇恨已经太多了。”

    单致远持剑而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青年。

    “大哥,他说了是来寻找药草的,到目前也没和咱们为难,咱们也没必要和他为敌。”成不虚劝说道。

    “最好如此,否则别指望找到什么药草了!”单致远回剑入鞘。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安睡的夜晚,白马族人知道即将遭受屠戮,哭泣声,劝慰声,祈祷声不绝于耳,马匪们喝令他们闭嘴,但根本不管用,明天就要死了,今天还能有多坏的经历呢?陆晏清听着这些声音,眼望天上璀璨的星辰,沉入渺远的思绪中。

    马匪们的惊呼声骤然响起,武器出鞘的声音乱成一片,值夜的吴锦坤拨开同伴,冲到前方,一把弯刀迅疾地向他劈来,他闪身避开,长刀同时出鞘,手腕一番,砍到敌人胸部,却像砍上一截枯木。敌人一声不吭,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伤害,继续向他进攻。吴锦坤的刀法远胜对手,片刻间又砍中对方三刀,可对方仍是毫无反应,身体里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恶臭的浓浆。吴锦坤终于认出那张已经腐烂的脸,正是几日前在篝火边被杀的白马族武士,在武士的身后,近日死在路上的白马族老人也挥刀冲来,恐惧让吴锦坤脊背发凉,他忍不住呼喊大哥二哥帮忙。

    马匪们从未见过这般景象,虽然挥舞兵器,但只是左右晃荡,不敢上前战斗,三兄弟在死尸的包围中狂劈猛刺,但那些死亡之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和伤害。

    陆晏清望向白马族人,他们目瞪口呆,一脸惊骇,死尸应该不是他们召唤来的。一具死尸被单致远踢飞,它爬起来,攻击躲在后方的马匪们,马匪们连忙闪开,死尸直奔白马族人冲来。

    “藤古萨!”老族长大喊一声,那是他的好友,一起长大的伙伴。

    藤古萨完全不予理睬,弯刀劈向一名白马族妇女,莫日根拔刀迎上,两刀相交,莫日根的弯刀被震落,藤古萨的弯刀余力凶猛,砍向莫日根肩头。

    叮的一声脆响,藤古萨的弯刀凝在莫日根肩上一寸处,陆晏清的墨色长剑挡住了它。藤古萨向右砍击,陆晏清收剑推臂,荡开弯刀,剑势随即横向掠过,削掉了藤古萨的头颅。藤古萨的死尸晃了晃,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马匪们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向头头们大喊:“砍他们的头,砍他们的头……”

    这一招确实有效,三兄弟砍掉了所有死尸的头颅,战斗结束时,成不虚和吴锦坤受了不同程度的刀伤。坐下来喘息的三兄弟问手下怎么知道这种方法,马匪们望向了陆晏清。

    “这些腌臜玩意儿要么是那帮侉子召唤的,要么就是姓陆的召唤的!”吴锦坤恼怒地说,依旧心有余悸。

    “那你们更不应该加害我们了,”陆晏清笑笑,“死后变成这种东西,你们可更难对付。”

    “死尸是姓陆的召唤来的!”女巫冰冷地说,“他本人就是鬼魂。”

    “原本以为巫师是一个很高深的职业,恕我直言,如今看来只要一张嘴就行了。”陆晏清笑道。

    “我自然宽恕你,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是鬼魂,你以为你还活着,其实你早已经死了。”

    陆晏清开心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一个很好的笑话。

    “这不可能吧,白天他还顶着烈日和我们一起赶路,鬼魂能见阳光么?”成不虚难以相信。

    “他见到阳光了么?他裹在那身黑色衣服里,头上蒙着黑色防沙布,哪里见到一点阳光?”

    “你说我已经死了,那么我死在了哪里?”陆晏清笑道。

    女巫闭目冥思片刻,开口道:“邙山下,乱军中。”

    陆晏清一惊,笑容消失无迹,长久地沉默起来,他身边的白马族人战战兢兢地向后挪动。

    女巫从怀中取出一个铜镜,手抚镜面的阴文念诵一段咒语,然后将铜镜递给单致远。单致远从镜中看到了自己,又照了照一边的二弟三弟,他们都在镜中出现。镜面转动,对向了陆晏清,确实,镜中只有一片空白的沙地,不见陆晏清的身影。

    “奶奶的!”吴锦坤低声惊呼。

    陆晏清向铜镜走去,马匪们惶然后退,只有三兄弟坐在原地未动,单致远牢牢地握住铜镜,额头却沁出汗珠。

    陆晏清在铜镜前方一丈处停下,镜中还是看不到自己。

    “无忧草是鬼魂的药草,凭借此草,阴魂才得以留在阳间。”女巫淡漠地说。

    “叛军围攻洛阳,我在邙山下受过一回重伤,但祝太安先生救活了我。”陆晏清反驳说,语气却不很坚定。

    “人生就是一场大梦,你原本该醒了,却还活在这个梦中,”女巫语速减慢,声音带着让人眩晕的轻颤,“你爱的人已经走了,寻到了无忧草也留不住她,你要一个人游荡在这荒凉的世界上么?”

    陆晏清看到一个素白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徘徊,他定了定神,再凝目望去,那人影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停在原地,痴痴地望向这边。陆晏清向人影走去,白马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中,从众人的视线消失。

    惊魂不定的三兄弟难以成眠,一起守到天现曙光,带领众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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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07


    正午时分,众人翻过最后一个沙丘,女巫张望了片刻,沉声说:“到了!”

    “这里?”单致远望着空茫辽远的沙漠,难以置信。

    “没有白马族的鲜血,你永远找不到马神山!”女巫说。

    单致远右手一扬,马匪们把白马族人按跪在地,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祈祷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现在杀?”单致远问道。

    “一个一个地杀!”女巫望着悲伤沮丧的白马族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马神山根本不在这里。”老族长嘲讽地笑着。

    “那是在哪里?”成不虚问道。

    “你们找不到的,永远找不到的!”

    单致远一个手势,马匪快刀切下,老族长头颅滚落,血如泉涌。白马族人一阵惊呼,痛哭声哄然而起。

    “你们这些贼汉人,白马神一定会踏碎你的身体!”莫日根咬牙咒骂,他想挣脱起身,却被强硬地按在地上,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血沿着刀刃滴落。

    “这小子我来杀!”吴锦坤嚷道,走去拧住莫日根的发辫。“是时候了么?”他问女巫。

    女巫轻笑点头。

    “求求你,不要这样。”其其格哀求道,泪落连珠。

    “那要怎样?”吴锦坤一脸奸笑。

    “要杀便杀,贼汉人哪来那么多废话!”莫日根骂道。

    “老子翩不杀你了。”吴锦坤把莫日根交给一个马匪,伸手扯来其其格,“她是你的女人吧?你给我看着!”

    “三弟,巫师正在祭山呢!”成不虚道。

    “有影响么?”吴锦坤问巫师。

    女巫轻笑摇头,转过了脸。

    吴锦坤大笑两声,撕扯其其格的衣服。白马族人一改之前的低声颂祷,撕心裂肺地高呼白马神。

    一声悠长的马嘶传来,镇住了马匪们的狂笑声和白马族的痛哭声。众人回首,看到山丘上的那匹白马,陆晏清骑在白马上。

    白马向众人行来,迈蹄轻快优雅。

    “真是阴魂不散!”单致远脸色阴沉。

    “他到底是人是鬼?”吴锦坤向巫师吼道,推开其其格,拔出腰间的长刀。

    “杀了他!不然无法祭献,马神山不会出现!”女巫喝道。

    白马在众人身前三丈处停下,陆晏清扯掉脸上的防沙布,褐色的肌肤暴露在日光中。

    “你很厉害,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以为自己死了。”陆晏清对女巫说,“那个幻象也很真实,但有一点你错了,她从来不穿白色衣服。”

    “杀了他,不然无法完成祭献!”女巫向单致远喝道。

    见单致远沉吟不决,陆晏清道:“她不过是想借你们的手杀戮白马族人,白马族人一死,你就永远找不到马神山,也就永远找不到你妻子了。”

    “你呢?你此番赶来是何目的?帮我们找马神山?”单致远问。

    “起码我不是来利用你,欺骗你的。”

    “她不敢,”单致远瞥一眼女巫,“也不能!”

    女巫阴沉的脸上缓缓露出笑意,她失望地看着单致远,大声道:“我的确是在欺骗你,利用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哪里?”单致远眼中燃起怒火。

    “汉人和乌图族覆灭的地方!”女巫望向广袤的黄沙,神色哀戚,“你们汉人先征服乌图族,劫掠白马族时,用乌图族当前驱,所有人都死在了这里。”

    “你又是什么人?”单致远问。

    “最后的乌图族人。”女巫愤恨地一笑。

    “竟然给这女人摆了一道,大哥,让我来收拾她!”吴锦坤嚷道,向女巫奔去。

    忽然风起云涌,狂沙飞舞,平静的沙漠沸腾起来,无数处黄沙喷泉一般向上翻涌,涌出的黄沙汇集成一个个士兵,转瞬之间,众人眼前已经出现几千个沙兵,前方是乌图族人衣装,后方是汉人士兵模样。

    马匪们颤栗起来,白马族人惶恐瑟缩,陆晏清一脸惊骇,安抚胯下受惊的坐骑。

    “复仇吧,不甘之魂!”女巫双臂一杨,沙兵挥舞兵刃狂奔而来。

    三兄弟拔出武器迎战,部分马匪跟随头头们奋战,部分则慌忙逃跑。陆晏清驰马上前,挥剑斩断白马族人身上的绳索,让他们自行逃走,随即挺剑刺向沙兵。中剑的沙兵瓦解洒落,随即又凝合成形,挥刀砍来。沙兵如洪水般来势汹汹,瞬间将所有人围住。白马族人也未来得及逃走,能够战斗的小伙子守在外围,把妇孺护在中心。惨叫声不停传来,马匪和白马族人相继倒下,三兄弟各自都负了伤,陆晏清毫发无损,但不见边际的沙兵让他深感绝望。

    女巫在附近的一座沙丘上挥舞手臂,沙兵应势调整阵型,发动攻击。陆晏清一声轻喝,双腿一夹,坐骑向女巫所在的沙丘奔驰而去。警觉的沙兵骤然在前方组成一道人墙,三层盾牌拼出一人多高,长矛从缝隙刺出。白马险些冲上矛尖,一声长嘶,收蹄人立,陆晏清趁势下马,长剑削断长矛,劈开盾牌,斩碎沙兵,然而又一道人墙形成,盾牌再次挡住他的视线。

    负伤的三兄弟还在苦战,其余的伙伴都已倒下,白马族只剩四个还能战斗小伙子,拼力保护身后的妇女小孩,妇女们则在祈祷,祷词和着泪水一起流出。

    陆晏清被一支长矛挑倒,随即七八支长矛向他身上刺来,他挥剑斩断长矛,跃起身,已经深陷盾牌之围。右臂渐渐酸麻,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昨晚那个身影再次浮现脑海,那么像,他明知虚幻,还是忍不住追寻。长矛刺中他的肩头,惊痛之下,他从浮想中醒来,剑斩矛杆,乏力让他脚步踉跄,数十支长矛从不同方向刺来。他再次想起那张面孔,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剑从手中脱落……

    那声悠长嘹亮的马鸣声传来时,陆晏清像是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所有的长矛凝止在身前半寸处。沙地上传来铿锵雄浑的马蹄声,陆晏清感觉大地在颤动,似乎一个庞然巨兽正在靠近。沙兵们随着巨兽的靠近而开始萎顿瓦解,盾牌之阵消失了,陆晏清恢复了视线。

    那是一匹硕大无朋的白马,顶天立地,山一样投下浓重的阴影,它从广阔的沙漠上驰过,沙兵悉数瓦解消散,转瞬之间,它已跑到另一边的天际,化为白点消失,隆隆的蹄声隐隐还在。

    单致远缓缓站起,鲜血浸透全身,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剑掷出。骇然凝望地平线的女巫一声低呼,阔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用族语狠狠地咒骂一句,倒了下去。

    “三弟?”成不虚喊道,摇晃倒在自己身边的吴锦坤。

    吴锦坤没有反应,成不虚摸向吴锦坤的手腕,脸色骤然一寒,悲戚地向单致远摇头。

    “马神山在哪?”单致远吼道,向幸存的白马族人蹒跚走去。

    “你休想知道!”莫日根撑着弯刀,缓缓站起,白马族只剩他一个武士。

    “马神山在哪?”单致远大吼,眼珠血红,距莫日根只有一尺远。

    莫日根挥刀砍去,单致远伸手格挡,两人同时摔倒,扭成一团,单致远最终骑到莫日根身上。

    “马神山在哪?马神山在哪?……”单致远一拳拳打向莫日根脸上。

    “在……”莫日根忽然说道。

    “在哪?”单致远的拳头停在空中。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莫日根笑了,一脸血液。

    “小心!”成不虚猛然惊呼。

    弯刀穿透了单致远的胸部,他缓缓转过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其其格。

    看到大哥的身体倒下,成不虚挣扎起来。

    “不要斗了!”陆晏清勉力站起,挡在成不虚身前。

    成不虚凝望陆晏清,许久后,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悲凉浮现其中。他转过身,向南方踉跄行去。

    “你去哪?”陆晏清在他身后问道。

    “……回家!”成不虚的声音凄凉和坚定。

    羽箭破空的声音骤然响起,陆晏清转头,看到莫日根跪地持弓,脸上带着得意的笑。陆晏清再回头,成不虚的后背已经中箭。再艰难地向前走几步,成不虚轰然倒地,喘息片刻后,他手足并用,向南方爬去,沙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三丈之后,他停止了爬行,不再动弹。

    日光强烈,沙漠在空气中颤动,陆晏清凄然凝望南方,很久后,他唤来自己的白马。白马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温顺地伸出舌头舔舐,陆晏清抚弄白马的鬃毛,翻身上马时,伤口剧烈疼痛。

    “恩人,你要去哪?”莫日根撑弓站立,“在这休息一阵吧,我们全族的人都会帮你找药草。”

    “不用了,你们赶紧回家吧。”陆晏清道。

    “我们没有家了,汉人烧毁了我们的家,”莫日根哀伤地说,忽然又面露笑容,“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重建家园。”

    “那就重建家园,药草我自己找就行了。”陆晏清催马前行。

    “你的家在哪里?”莫日根连忙问道,“你是我们的恩人,将来我们一定登门拜谢。”

    “我也没家了,”陆晏清凄凉一笑,“贪念,仇恨,战争,摧毁了一切。”

    白马走了,向着西方缓缓前进,祈祷声从陆晏清身后传来,他想起了庞大的白马神,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存在,那么鬼魂呢?一定也有吧。

    那张面孔再次浮现眼前,陆晏清抬头望向淡蓝的天空,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催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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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起

    风起

    LV9 2016-08-09
    楼主要不要互票呐,你投我我也会投你的哦,武侠板块长篇最新『剑殇』,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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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晶沐尔

    水晶沐尔

    LV22 2016-08-15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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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楸凉

    楸凉

    LV10 2016-08-15
    画风其清,文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内容以小见大,显现人情贪念,但又含着一丝温情。这世间都道鬼的恐怖,却不知人心最为让人难测。【个人拙见,望指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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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946762464天涯

    i946762464天涯

    LV6 2016-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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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蔓蛮i156091416

    蔓蛮i156091416

    LV25 2016-08-15
    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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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15
    谢谢

    水晶沐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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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15
    对啊,文学最终指向的还是人心!谢谢评价!

    楸凉:画风其清,文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内容以小见大,显现人情贪念,但又含着一丝温情。这世间都道鬼的恐怖,却不知人心最为让人难测。【个人拙见,望指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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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15
    谢谢

    i946762464天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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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坐斋心忘

    坐斋心忘

    LV7 2016-08-15
    感觉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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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泊

    姜泊

    楼主 LV4 2016-08-15
    谢谢

    坐斋心忘:感觉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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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7677695840

    i7677695840

    LV12 2016-08-15
    感觉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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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久久

    久久

    LV9 2016-08-15
    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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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墨白

    墨白

    LV9 2016-08-15
    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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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皮皮皮皮蕊

    皮皮皮皮蕊

    LV12 2016-08-15
    写的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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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P

    YP

    LV6 2016-08-15
    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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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野道

    山野道

    LV10 2016-08-15
    什么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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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豬

    大豬

    LV23 2016-08-15
    努力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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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萌叶

    小萌叶

    LV4 2016-08-15
    棒棒哒!看了就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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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君主

    黑君主

    LV12 2016-08-15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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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静养成年

    ?静养成年

    LV29 VIP 2016-08-16
    放下才能让人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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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泉

    山泉

    LV9 2016-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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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栎烊深邃2015

    栎烊深邃2015

    LV20 2016-08-16
    加油!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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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嘻嘻哈哈

    嘻嘻哈哈

    LV20 2016-08-16
    帅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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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LV22 2016-08-16
    可能就较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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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伱爹们不乖

    伱爹们不乖

    LV12 2016-08-16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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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可卍悳

    三可卍悳

    LV29 VIP 2016-08-16
    短小精悍~~~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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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飞翔

    心飞翔

    LV8 2016-08-16
    哎………我也是无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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