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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染青

宋染青

LV10 2016-08-25

【扰清歌】

作者:宋染青

连载最近更新: 上架链接在这里。

作品简介:【有修订】〖完结〗三年前被无端退婚,温言令父亲颜面扫地,所以她并不敢多求什么。以至于周庆余向温家下聘求婚的时候,她也未作他想,只觉得倘若这样能让父亲捡回一些面子的话,倒也算是件好事。婚姻对她来说,无可无不可。反正遇不到对的人,是谁都没所谓。而她,已经不大奢望能遇到对的那个人了。

周庆余带兵赶走了孙永昌,驻军承平。一夜之间,仿佛人人都知晓周帅年轻有为,明里暗里示好,想要攀亲家的险些踏破督军府门槛。他一心继承父亲遗志,不作理会。可就这么不经意地,遇见了温言。令他记忆猛回头,山回路转间,仿佛望见来时路。那时候,她是一曲清歌唱晚,他欲随风入梦来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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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08-25
    1、1924年,承平走了孙永昌,来了周庆余。周帅驻军进城那日,承平商会会长徐大年携大小百余会员夹道欢迎,城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温言在书房中备课,不时抬头看窗外,父亲温正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骂:“一帮不知餍足的政客军阀,只知关起门来内讧。何时能睁开眼瞧瞧外头的局势,管管老百姓死活?”一群人打破头忙着抢地盘,谁有闲心管旁人死活?至于外面的局势,天塌了自有高个子来顶,他们何须操心。承平是连通南北的军事要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一起,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几年下来,驻军换了一拨又一拨,全城上下无一日得安宁。母亲从屋子里出来,搭腔道:“世道这样混乱,不如让温言在家休息几日,等外头消停了再去学校。”温正元皱着眉头,呵斥道:“外头世道何时太平过?干脆在家躲一辈子!学生还照常上课,做先生的倒先打了退堂鼓,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家里家外大小事务,全由父亲做主,母亲纵然舍不得温言,也不得不顺从,只能叹口气,转身回房。承平热闹了几日,也逐渐归于沉寂。商家铺面虽然照常营业,却是朝不保夕。百姓苦不堪言,走一步算一步,全成了摸石头过河的瞎子。周帅入驻承平月余,承平商会会长及重要会员纷纷收到请柬,下月初周帅三十二寿辰,于督军府设宴,请诸位届时赏光。类似场合,商会上下参与过二十余次,打着过寿的幌子,干着吸血的勾当,连宴会上致辞都已猜到。周帅带兵镇守一方劳苦功高,但练兵要钱,养兵要粮,驻军缺粮少饷,如何成事?商会百余会员各个家底丰厚,自然要积极响应,捐粮捐款。商会内部怨声不断,当初的孙永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捐一次饷赛过扒一层皮,新来的这位,听传闻尤甚。但没法子,只能做个引颈受戮的受气鬼。谁让他姓周的有兵有枪?温正元不幸也是其中之一,接到请柬后又是大骂一通,骂完了数数家当,准备伸了脖子给人当磨刀石,割肉放血。温言见父亲整日唉声叹气,直到月初来临。这日,温言用过早餐,正准备去学校。临走前,温正元道:“今晚督军府摆寿宴,你同我一道去给周帅贺寿。”温言自然知道温正元所思所想,顿住脚步,低声道:“我的两堂国文课都排在下午,晚间还要备课,恐怕来不及陪父亲同去了,父亲见谅。”“胡说,国文课向来排在上午,你当我老糊涂了?”“孙茵老师下午请假,我跟她调了课。”她朝温正元点头致意,便转身出门。然后就听到母亲低声回护,“女儿不愿去,就别逼她了罢。”毫不意外惹来父亲不快,“女人家就是眼皮子浅,这是在为她筹谋后路。我是他爹,难不成会害她?”正德高中离温宅不远,温言也习惯了步行去学校,时候尚早,本可以慢条斯理散步过去,此时她却恨不得脚底生风,将身后的温宅甩的远远的。下午两堂国文课结束,温言回了办公室,翻开书本打算备课。坐在她对面的乔立文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温声道:“温老师还在忙?”她应了一声,“正要备课。”温言心知乔立文不定又寻了什么新路数,准备约她出去。他是英文老师,向来崇尚西方文化,温言不同,她学国文,两个人可算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但乔立文总能想到各种路数,吃饭看电影,甚至茶楼里的大鼓书,为了约到温言,出尽百宝。可温言一直都是淡淡地,对谁都不甚上心。乔立文也是个温吞的人,似乎也不急于一时,就这样小火慢炖,仿佛早拿准了温言迟早会喜欢他。温言心中有过计较,因着过去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桩事,正德高中的老师,不论男女,向她示好的并不多,除了孙茵,就剩下乔立文了。她总想自己是否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橄榄枝”,也许选择乔立文并非坏事。他与她年貌相当,虽然人文弱了些,家境稍逊些,但她并不看重那些。想到今早险些被父亲押赴督军寿宴,她心里越发觉得,单就成婚而言,乔立文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父亲不会再为她的婚事整日愁眉不展,母亲也大可安心了。“光华剧院新排的话剧《孔雀东南飞》今日首演,家姐在剧院工作,留了两张票给我,温老师有时间吗?不如一起去?”《孔雀东南飞》首演……温言没来得及细细斟酌,已经答道:“好。”察觉到自己过于急切,又掩饰道:“晚些时候备课应该也来得及。”乔立文终于约到心仪女士,展颜笑道:“那我们现在走吧,晚些恐怕赶不上开场。”温言早先就听人讲话剧社正在排新剧目《孔雀东南飞》,没料想一转眼已经到了公演的日子。去年的萧伯纳名剧《华伦夫人之职业》在承平公演,反响大热,到了一票难求的程度。两人到学校门口搭人力车去剧院,人力车夫脚程极快,抵达剧院时,话剧还未开场。乔立文建议先去吃东西,“饿着肚子看剧,心情恐怕会差很多。”实则想拉长两人相处时间,却要百般掩饰,生怕被人看穿心思。温言觉得有道理,便随他进了一间面馆。落座后反而局促起来,心仪已久的女孩子就坐在正对面,乔立文眼睛不知该往哪摆,生怕多看一眼就被当成登徒子,只得低头看桌面上纹路里的油垢,不时偷眼看对面的温言,越发觉得入眼,巴掌大的脸上仿佛嵌了两颗明珠,眼中蕴满了水汽,只要朝你眨眨眼,就会有泪珠掉出来似的。乔立文心中已有比喻,她就像风雨里的百合,纯洁无暇,脆弱可摘。再低下头去,面上平静,内里已经风起云涌,甚至听到有个声音在高声呐喊,就是她,我的真命天女!用餐时间,客人一个接一个进来,乔立文在抬头与低头间做了无数次循环动作,终于再次忍不住抬头,不期然撞上温言的眼睛,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遭遇了一回电光火石般的久别重逢。不过这全是乔立文一人的独角戏,没观众。直到两碗面和一碟小菜上桌,他还沉浸其中。怕被对面的温言看穿,只能选择埋头吃面。两个人不交谈,温言也不觉得闷。印象中的乔立文……算了,她对他印象寥寥,只知道他时而活泼,时而安静,是个难以琢磨的人。话剧《孔雀东南飞》取材于乐府诗《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温言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结尾处焦仲卿与妻刘兰芝双双殉情,她不免潸然。直到走出剧院,仍旧不禁回味。爱情这东西,怕是只存在于戏剧里。她不禁想到三年前那场未完的婚礼,一幕幕仿佛只存在于前世的记忆中,猛然回想,竟觉得不大真切了。温言九点左右进家门,好在不算太晚,门房给她开了门。刚进内院就听见父亲温正元在骂人,“走了一个孙永昌,又来了一个周庆余。被他们这样层层盘剥,温家迟早要卖宅卖田。他徐大年倒是个十足的骑墙派,不过月余,俨然成了周庆余的座上宾。”说罢又“呸”了一声,“什么座上宾?不过是被人顺手拿来当枪使罢了,还专朝自己人开枪。”母亲在一旁劝道:“小声些,不怕被人听了去,拿住话柄。”温正元梗着脖子道:“我敢说就不怕被旁人听去!”他骂人骂到口渴,端起凉茶就喝,见到温言进了门,皱眉道:“怎么这么晚?”温言“唔”了一声,“备课忘了时间。”温正元叹了口气,“阿言,不要整日只知埋头教书,把心思放在终身大事上。多结交一些条件相当的少爷公子,对你没坏处。周帅寿宴,贺寿的人要踏破督军府门槛,这样的绝佳机会都被你错过。”温言默不作声。“说起来,徐大年虽然阿谀谄媚,却生了个好女儿,小小年纪却交友甚广,连督军都对她另眼相看。阿言,你该多跟她学学。”母亲也跟着搭腔,“你爹说的没错,徐伯伯家的锦程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人才。”温言实在听不下去,冷声道:“父亲不怕我丢你的脸么?”温正元当然知道温言所指何事,他气的摔桌,瞪眼看着母亲,“你瞧瞧你的好女儿!我跟她结了什么仇?”母亲正要说话,却被女儿抢先,“父亲母亲,早些歇息。我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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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08-30
    2、温言总算避开父母,惹得父亲不快,可想母亲少不得被他唠叨。她带上房门,坐下摆弄妆台上的几样饰品,妆镜里的她,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病态。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发觉自己似乎是老了许多。思绪回转,转回三年前。那日天气晴好,是温言与承平谢家少爷谢铎的大婚之日,迎亲队伍接了温言往谢家去,凑热闹的人一拨接一拨,把枫叶大道堵的水泄不通。那一场婚礼盛况空前,倘若顺利成行,应该会成为承平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佳话。只可惜,终了全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笑话。行礼前,谢家当着满堂宾客退婚,温言连人带嫁妆被一起送回娘家。只不过这一遭,走的甚是狼狈难堪,轻车简从,仓促而逃。可气的是,谢家就由得外界猜测,从头到尾连句解释也无,叫温言伤透了心。寻常百姓不缺想象力,更不缺“张家长李家短”的闲工夫,先是说两人八字不合,可有人出来辟谣,说八字早就合过了的,否则哪能等到成婚当日才退婚?又有说谢家少爷另觅佳偶的,连带着张家小姐、刘家姑娘都成了谢家少爷的新欢,有人夸谢少爷眼光佳,自然也有人编排温言魅力差,说她只知埋头念书,不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才落得惨淡收场。女子无才便是德呀,温家小姐读书十年,竟然连如此浅显道理都不懂。更有甚者,说温家小姐水性杨花,整日跟异性厮混,跟她同时出现过的男同学无一幸免,皆成为她的“出墙”对象。退婚一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谢家却突然举家搬迁,去了十里洋场的沪都。口水和棍棒,全留给温言一人。学校里的同学一夜之间都换了面孔,所有人看向她都带着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意。跟父亲要好的世叔世伯们接连叹可惜、可惜,好好的谢家少爷都被她错过。至于叔伯家的婶娘们,嘴上说温言一定找到更好的,暗地里不知笑她多少回,假小子一个,哪比得上自家女儿千娇百媚一枝花。话听得多了,温言不得不自我检视,难道真是她做错事?好友安慰她,一帮吃不到葡萄的人罢了,何必为些个不相干的人烦恼。外人的话,她自然可以不放在心上。可父亲母亲的话,叫她怎么能不放心上?母亲自然是心疼她的,却总在私下念叨,不该让她念这么多书,耽误正经事。温言知道母亲说的正经事,无非是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那一套。母亲是信了外面的谣言,才整日心神不宁,悔不当初。至于父亲,叔伯们丢过来的冷嘲热讽,他都如数丢给女儿。“非学人做新女性,自由恋爱。结果呢?娶进家门还能被退回娘家,你这些年的书都念到哪去了?闹出了天大的笑话,让我在人前颜面扫地,人后被戳脊梁骨,说我温正元养出你这么个好女儿!”父亲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套。温言从来都是低头听着,不作声。母亲看不过眼,总是回护两句。父亲立刻把枪口对准母亲,“我还没说你,都是你给惯的!好好的女儿养成这副样子,镇日里跟男同学混在一起,还去参加什么学生运动!女孩子该有的德行,一样没学到!”言语间恨不得将女儿回炉再造。温正元发下话来,往后女儿的婚事全由他做主。别肖想什么自由恋爱,光听这几个字就觉得那场面不堪入目。可惜往日里踏破门槛说媒的,突然间都销声匿迹了。温正元急得跳脚,恨不得立时把女儿嫁掉,解决一块心病。温言有自己的主意,毕业后瞒着父亲进正德高中做国文老师。温正元得知后大发雷霆,仿佛她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吵一遍又一遍,温言不反驳,亦不遵从。温正元只得找媒人给女儿说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爱丢谁的人就丢谁的人!几个叔伯来跟父亲谈生意,突然转了风向,夸温言有出息,做了女先生。温正元吃过亏上过当,哪敢轻易听信他们。可温母从牌桌上下来,也说几位太太聊起温言,说她做女先生,赛过花木兰。温正元心说这么些年,温言总算做了件争脸的事,但他倒是绷得住,面色仍旧黑得像锅底,只不过骂人骂的少了,也不再反对女儿去教书了。学校是个瞒不住话的地方,何况温言曾被退婚的事情轰动承平。一年多下来,只交了孙茵一个朋友,而乔立文……他根本不是奔着做朋友来的,刨除不算。临近大考,正德高中师生全都如临大敌,卯足劲头冲刺,生怕承平第一高中的名号落入别家。自习课轮到温言做国文辅导,几个学生非围住她讲鱼玄机,她无奈摇头,“留到考试后再讲。”教室门被突然踹开,七八个穿军装的男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几个学生当即吓得躲到教室后头,胆子大的仍旧维持原位置不动,却也纷纷低头看课桌,一副虔诚模样,好似桌面上已经刻好考试答案,等人研读。温言身为师长,担责任首当其冲。可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既然不能指望学生出头撑场面,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她眉头一皱,立着眉毛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乍一看,颇有几分英气,真能唬人三分。可惜这帮人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全不把她放在眼中。为首的一脸倨傲,高声道:“有人举报正德高中藏匿孙部余党,我等奉命搜查,还请诸位配合。”听到孙部余党,温言立刻想到孙永昌,她心中有数,这些多半是周庆余的部下。孙永昌驻军此地时,虽是出了名的专横,却从不敢肆意骚扰学校、医院和教堂,而周庆余,当真是“青出于蓝”。“这里是学校,哪里有什么孙部余党?学生们正在上课,诸位有事请移步校长办公室。”那人淡笑,“你们董校长是个开明的人物,想必也认为维护承平安定,人人有责。”乔立文正在隔壁班辅导英文,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过来。恰巧撞见温言对着几个军官横眉冷目,暗叹自己眼光奇佳,温小姐关键时刻竟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简直是他心中最佳女主角!乔老师挡在温言身前,“诸位这样硬闯教室,会吓坏学生。”话音刚落,又进来一人,附在为首那人耳边道:“抓住了。”为首的军官用眼神示意部下留守,自己随报信的出了门。温言不明情况,随后就要跟上,却被人半途拦了回来。显然这间教室中的人,不得允许,谁也别想出去。天已擦黑,守在温言班级里的几个人才得了命令撤退。好些学生的爹娘见孩子迟迟不归,寻到学校来了,老师一拨接一拨地去安抚他们。温言跑回办公室,跟徐主任询问状况,他摇摇头,道:“刚走不久。学校几个大门被他们的人堵得死死,孙茵老师被带走,还有数学组的程老师和张老师,可气的是还带走了一个学生!叫学校怎么跟孩子爹妈交代?”“听那人说是抓孙部余党,就这么没凭没据的抓人,实在是没有王法。”徐主任冷哼,“王法?这承平地头,谁有兵有枪谁就是王法。”“徐主任,孙茵老师他们……”话在温言舌尖滚了滚才吐出口,她实在不敢多想,“他们会不会被刑讯?我听说那些人折腾人的方法多的是,会不会……”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道听途说却听了不少,想想也让人毛骨悚然。他们都是读书人,哪像他们军营里混的,枪林弹雨里来去,刮骨疗伤好似家常便饭。孙茵老师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撑的过审讯,想到这,温言更是坐立难安。徐主任打心底厌弃当兵的,粗俗无礼跟野人没差,至于会怎么对付抓到的人,他心里也没数,只能尽力安抚,“温老师,你稍安勿躁,董校长已经去疏通关系,相信董校长可以处理。时辰不早,你先回去等消息。”温言隐约听过一些关于董校长的传言,说他背后关系网庞大,从前她觉得读书人,安心做学问便好。出了这一桩事,才发觉背后的力量至关重要。进家门时辰已经不早,父亲温正元坐在上座,母亲坐在下首。见女儿回家,温老爷又是一顿询问,“怎么这么晚?难不成又备课忘了时间?”温言浑身疲惫,无精打采,“一群当兵的闯进学校拿人,硬说学校藏匿孙部余党,老师学生一概不放过,。”母亲急了,上前抓住温言胳膊仔细打量,“当兵的拿人?乖女你有没有受伤?”“母亲,我没事。”再三确定女儿没事,温母才松口气,“世道混乱,阿言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那些人仗打得多了,脑袋里尽是打打杀杀,比不得常人,可千万不要与他们争执。”“母亲,你放心,女儿记下了。”温正元听不下去夫人唠唠叨叨,“整日里唠唠叨叨,阿言成人了,难不成要她每日守着你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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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09-09
    3、整整五日过后,当日被带走的人才有了消息。数学组的两位老师和另一名学生都被放回,唯独把孙茵留下了。那名学生据说是受了惊吓,跟学校告了假,在家休养。数学组两位老师都是家境不俗的,从小到大没受过苦。此番据说也遭了罪,但成年男子哪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落了人眼,显得娇气。温言听了消息,心里“咯噔”一声,孙茵老师该不是凶多吉少了罢?她特地跑去数学组见了张、程两位老师,想打探情况。往日里跟两位老师交集不多,加之她又不擅与人交流,本不该贸然打扰,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乍一看,两位老师似乎是消瘦了不少。温言心中不安,思绪翻飞。他们在那边是受了什么不公的待遇么?如果是遭到刑讯,孙茵老师那样瘦弱,怎么扛得住?“张老师,程老师,我来是想打探一下孙茵老师的情况,当日你们一起离开,不知道她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张老师闭口不言,程老师也不愿多谈,脸上淡淡地,“没遇见孙茵老师,我们都是分开关押。”“那关押地点呢,程老师能否告知?”程老师摇头,“那地方暗无天日,连扇窗子也无。我们戴着头套进去,再戴着头套出来,地点根本无从得知。”温言还想问两位老师可曾遭到刑讯,但这话她实在问不出口,倘若没有,倒显得她好事八卦,倘若有,无异于累人回忆起当日种种。她点头致谢,“打扰两位老师,你们好好休息。再见。”温言无功而返,乔立文见她闷闷不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心翼翼安抚,“温老师你不要太着急,孙老师又不是他们口中的孙部余党,相信会很快回来。张老师和程老师能平安回来就是最佳佐证。温老师别闷闷不乐,笑一笑,百事消。”温言听完乔老师安抚,更是心乱如麻。董校长已经两日不见人影,据说是在为孙茵奔忙,她隐约觉得事情越发不简单,思来想去,唯有一途可冒险一试,否则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孙茵了。第二天,温言如常告别父母,去学校上课。上午国文课结束,她跟徐主任撒了谎,说人不舒服,告假半天。午后,日头毒辣。沈副官随周庆余离开驻军营地,矮身钻进了等候已久的汽车,准备回府。周帅坐姿端正,一副军人气度,沈副官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松懈。“确定是孙永昌的人?”“确信无疑。”沈副官答道,“只是那姑娘嘴硬的很,不肯开口。”“听说董鹤鸣正为她在上头奔走。”“是。”“给我看住了,任谁来也别想把人从我手里弄走。”他顿了顿,“去一趟‘那边’,我亲自会她。”温言从学校出来,去督军府求见周帅。督军府大门两旁立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她不懂规矩,走上前去说话,卫兵面无表情,不予理睬,倒是门房迎了出来。门房年纪不大,只是腿脚稍有不便。拐着腿走上前询问,一听温言说求见督军,眉目里全是讥诮,只甩给她一句,“督军不在府内!”督军是她一介女流想见就能见的?门房想这女子样貌虽好,却很是自不量力。自打周帅入驻承平,多少商贾富户家的女儿巴望着嫁进府里。督军拿正眼瞧过哪个了?眼前这位衣着素淡的,实在登不得台面。温言顾不得门房满脸不耐烦,只能厚着脸皮赖在督军府附近等。门房见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道:“督军公务繁忙,哪来的闲工夫见你?劝你哪来回哪去!”温言听而不闻。门房见喊了两声不起效,也就任她去了。他是见惯了世面的,对此不甚在意,现如今的姑娘胆子都大,青天白日就敢杀上门。平日里见多了进进出出的姑娘,戳在眼前这位,实在算不上顶尖。温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竟成了一副迫不及待自荐枕席的模样,只兀自等在一旁,直到日头落山,仍不见一丝周帅的踪影。她有些气馁,堂堂督军岂能给人轻易见得。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温老师终于想通,扭身离去。走到街口拐角,恰好碰见一辆德国汽车迎面驶来,继而与她错身而过。温言有所思地驻足,眼睛却追着那辆汽车,终于恍然,周庆余在车上!她连忙疾走,可双脚不敌四轮,眼睁睁看着两位军官下车。那门房火烧屁股似的拐着脚出门迎接,一行人就这么进了门。待温言再走到近前,督军府又是大门紧闭。沈副官随在周庆余身后,虽然已经进了大门,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两眼。周帅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沉声道:“认识?”沈副官意识到周帅也注意到追车的女子了,答了句,“眼熟。”周庆余不再多提,事情也就此揭过。温言怏怏不乐地回了温宅,苦于想不出法子打探消息,往日里只一心顾着念书,事到临头要用到交际人脉,她竟然连一个能求助的人也无。想来想去,大概能想办法见周庆余的,恐怕只有父亲温正元了。自从周帅入驻承平,温正元每日都会分出时间骂他,说他饮血蚀骨,不给人活路。温言虽不问家中生意,却多少也听说了些,上回周帅做寿,温正元被徐大年激了两句,他为赌气捐饷捐得狠了些,现如今账面上银钱吃紧,温家名下大大小小十余间铺面,几间绸缎庄和茶楼营收尚可,其余一些位置稍差的铺子维持营生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如今都成了补不完的大窟窿。虽说温家的基业都是老一辈创下的,但温正元妥善经营了大半辈子,也深知守业不易。哪一间铺子关门都是在他心头扎刀子,可不忍痛割肉,脓水漫延就是伤害根基的事了,关系重大。左右为难,回到家连连哀叹,连白头发都多了许多。除了骂周庆余,就是骂徐大年。一个赛着一个不是东西,非要合起伙来闹得他倾家荡产才算甘休。温言实在看不过眼,也要劝两声,“徐伯伯任会长这几年,谁家没被他苛待过?刘记的刘建申、黄记的黄书臣,您跟他们比比。生意还做得下去就是好事,父亲保重身体要紧。”温正元反而愈加生气,“不当家哪知柴米油盐贵?你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从不拿钱当钱。打开门做生意,哪个会嫌赚得多?”顿了顿又唠叨,“书读了那么多,一点儿傲骨也无,只知忍气吞声。忍到何时是个头儿?”温言只不过想劝父亲息怒,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连自己也搭进去,想了想,还是顺着父亲说,“父亲是有傲骨的,否则石头胡同的当铺怕是保全不了。”这件事温言记得,徐家本来与温家交好,徐大年任会长之后,做了几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下面的人忍气吞声,他就越发嚣张。前些年他看上了温家在石头胡同的当铺,非要横插一杠子做股东。温正元家大业大,哪里需要一个股东来分他一杯羹?撕破脸也不让徐大年染指,徐大年见势不妙,收敛起来。此后两家关系就只剩面子文章了。徐大年的小女儿锦程,从小与温言交好,自两家关系破裂后,也少有来往了。一晃好些年过去,锦程的消息多半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温正元正思量着卖一家铺子以做周转,女儿却来打听督军府。她问督军府近期有否设宴下请柬,温正元听了如临大敌,而后反应过来,“怎么,你终于想通了?”温言不应答,温父权当她默认了,脸色跟着缓了缓,“上回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你放过,为父我千金散尽,全是给旁人做嫁衣,”说到此,又想到徐大年那个花蝴蝶似的女儿徐锦程,再看看端庄大方的温言,心里有了计较,“等下回吧,什么时候督军府下了请帖,我带着你。可不许再闹脾气了!”温言听父亲语气略带轻快,立刻乖乖答了声“是”。回房后,温言愁容依旧,这么干等着督军府下请帖,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她等得,怕孙茵等不得。可巧的是,第三日晚上时机就来了。温正元满脸笑模样地对着刚从学校回来的女儿说,督军府下请帖了。温言只觉得如有神助,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才行。听闻是红遍沪都的名伶柯颂月带着整个戏班子来了承平,据说要学德庆班,来一场巡回演出,首站就选了承平。可到了寻常百姓嘴里,又成了一段风月佳话。柯颂月甫一踏上承平地头,就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周庆余人在沪都时,酷爱听戏捧角,其中名气最盛的就属这位柯颂月柯老板。而柯老板此番借着巡回演出的由头,登台是假,耐不住寂寞来见相好周庆余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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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09-24
    5、本以为是个毫无新意的夜晚,却有一朵空谷幽兰,来拨你心弦。曾几何时,他孤身赴险,命悬一线,她不问因由,倾力相救。时光仿佛猛然倒流,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眼前重演,险象环生里挣扎求存,仿佛一遍遍亲历过往的每一寸痛苦。周庆余猛然从回忆中抽身,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却又忍不住打量,衣着素雅如她,虽不比前面看戏的各家姑娘小姐俏丽,却更有一番韵致。再细看,绣在旗袍上的一针一线无不诉说着她的精雕细琢。“周帅,我是正德高中的国文老师。前些时候,几位军官去学校拿人,说是为了肃清孙部余党,当日被带走的几位老师皆被放回,只有孙茵老师至今未归。冒昧向周帅打探,孙茵老师现今情况如何?还请周帅告知一二。”周庆余有些晃神,任温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箩筐,听进他耳朵里的却只寥寥几语,她是正德高中的老师,来打听孙茵的下落。再看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一时间竟然语塞。温言极为紧张,倒豆子似的说完一番话,对方却连个回应也无。走道里灯火明亮,将周庆余整个人都罩在光芒里,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第一次近距离看传言中的男人,仿佛他脸上每一处棱角都似刀劈斧凿。她低下头去,静默不语。“小姐‘巾帼不让须眉’,现如今风头正紧,旁人躲都来不及,小姐竟然还往跟前凑。”“周帅定会明察秋毫。”温言违心道。周庆余轻笑一声,似是玩味她话里头的意思,随即迈着大步离开,留温言在傻愣在原地,精心准备了几天,全白费了。堂会唱罢,温言随父亲回家。路上,她一语不发。温正元见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出言安慰,却又寻不着根由。他知晓女儿锯嘴葫芦似的性子,不想说的话一概问不出来。虽说见了周帅,可温言人微言轻,一句话没打探到。再回学校问主任,原来董校长也回来了,说孙茵性命无忧,就是一时三刻出不来。温言一颗心七上八下,乔立文又适时跳出来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温老师你说呢?”她魂不守舍,木然点头,“有道理。”“温老师也觉得有理?”乔立文立刻挂上笑脸,“最近影院上了新片子,家兄在影院工作,留了两张票给我。不如晚上一起去看?”温言看了一眼乔立文,“之前乔老师才说兄长在沪都某家银行就职。”乔立文被拆穿,讪笑道:“温老师记性真好。”“乔老师,谢谢你。不过我实在提不起兴致,抱歉。”温言只顾着忧心孙茵,却不料自己这头来了一道晴天霹雳。刚入家门就见着几个佣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平日里伺候她饮食起居的张妈看见小姐回家,立即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开口就道:“小姐,喜事!大喜事!”温言不明就里,随着张妈往正房去。父亲的笑声老远就传了出来,“徐大年这回怕是要气歪鼻子了,巴心巴肺地要把女儿嫁进督军府,没料想‘竹篮打水一场空’,传出去可怎么见人?”母亲半喜半忧,“盼了这些年,眼见着女儿有了归宿,心里又舍不得了。那周帅人倒是相貌堂堂,就不知人品如何。”温正元笑道:“权柄在手,泼天富贵,阿言风风光光嫁过去,定能一生安乐无虞,你还怕她受了委屈?何况周帅言辞恳切,又这样诚意十足,想也不是当儿戏。”“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够用也就罢了,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比什么都要紧。”温正元哂笑,“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没有我温家数十年基业,哪来的阖家上下丰衣足食?如今倒一个个学清高,‘视金钱如粪土’了?自打周庆余进承平,动辄就寻个由头捐粮捐饷。温家根基再厚,这风雨飘摇的年月,还能顶个几时?女人家镇日里只管喝茶听戏摸麻将,不知男人在外头劳碌半生。生意越发难做,今夕不知明日。女儿嫁了周庆余,且不说给温家带来多少实打实的好处,连她自己这辈子也有了依靠。”父亲的话,温言听了一路,她面上也无悲喜,进了正房才开口叫人。温正元一见女儿,立刻堆了个志得意满的笑,“乖女,你的好日子来了!周帅今日亲自登门来下聘礼求亲。阿言是厉害人物,才不过去了一次堂会,就让堂堂督军为你倾心。为父左盼右盼,如今总算熬出了头。” 说着就拿了周庆余下聘的礼单给温言,“瞧瞧这礼单,诚意十足。”温言没接父亲手中的礼单,只瞥了一眼,除了真金白银,还有翡翠玛瑙、绫罗绸缎,那位似乎也极懂得投其所好,大约是早打听好了温正元喜欢附庸风雅,竟然送了一批古玩字画来。再看外头忙前忙后的佣人,想必是父亲早已清点完聘礼,准备装箱入库。温言脸上不见一点儿笑模样,冷着脸问道:“若是我不同意呢?父亲不想问问女儿的意见么?”温正元脸色募地暗了下来,“你什么意见?还没被那套新思想坑苦?周庆余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巴望着嫁给他的姑娘直排到望湘楼去,他哪里不入你的眼?督军你都不嫁,难不成你要嫁总统?”温父这么一说,她又想起被谢铎退婚的事,三年了,简直是一根刺,扎在温正元的心头,碰一碰就疼。好不容易等来这“一雪前耻”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温言忍了忍眼泪,“周庆余只是暂驻承平,等这里局势稳定,他还是要回沪都去,父亲您知道的罢。女儿嫁了,就得跟他走,世道混乱,山长水远,只怕这一辈子再难相见了。父亲……舍得女儿?”说着,眼泪已经滚落。温正元被问的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答案久等不至,温言辞了父母,回房去了。温父气的捶桌,“冤孽!这周庆余据说是出了名的蛮横,同胞弟弟都被打发出家门,生死未卜。我这别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可有什么法子,周帅聘礼都下了,温言不嫁,他堂堂督军的脸面往哪搁?”温母一听,这哪是一桩好婚姻,简直是送女儿去死,抽了帕子就开始抹眼泪。“哭!哭有什么用?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别先顾着抹眼泪,晦气!”温言整夜未眠,抱着膝头缩在床脚,枯坐到天明,脑子里来回想的都是这桩婚事。周庆余到底安的什么心?下聘求亲这样的大事,事先竟然连个征兆也无。又不知那周庆余是什么秉性,若是她铁了心不嫁,会不会给温家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想必他是要风得风惯了的,忍不得旁人忤逆。温言想她一人是小,豁出去拼得鱼死网破也没什么,可连累阖家上下陪着遭罪是大。父亲不能享女儿的福不说,还要拿全副身家去赌周庆余一个“高抬贵手”。她左思右想,整颗心像是放进了油锅里煎炸一样,片刻不得安宁。温父也是一夜未合眼,周庆余来下聘时,虽然表现的亲厚和善,对他这个“准岳父”也是礼遇有加,可一看他那刀锋似的眼神就知道,这桩婚事他是势在必得。温正元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管他周庆余来的合不合规矩,三言两语就把女儿许给了他。但转脸再看温言那个倔驴似的丫头,真叫他这个当爹的为难。温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若真跟周庆余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目下生意难做,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叹了又叹,难不成绑着女儿成亲?温正元为这桩婚事发愁,几天的工夫就凭空添了许多白发,人也消瘦了不少。周帅那边等着商议婚期,他却迟迟给不了答复。温言见父亲这副样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前面是极有可能搭上她大半生的包办婚姻,后头是风雨飘摇的温家家业,是她不愿割舍的学校和学生。仿佛千斤重担,集于一身,温小姐责任重大。可再细想,家业不过身外之物,她只求父母安享晚年。学校是教书育人之地,走了她一个,立刻就会有旁人替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消两年,大家就会忘了她,就仿佛她从没出现过。而跟周庆余的婚事……自从三年前被谢铎退婚,她就觉着,只要不是对的那个人,是谁都没分别。温言又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孙茵,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嫁,能不能找机会为她挣得一点宽待?人行走于世,总有万千负累,丝丝缕缕剥开,谁不是孑然一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样一想,又觉得人生全无意义,经历了什么,跟谁在一起,也不过都是临死之前的一场修行。所以温言松口了。温正元听女儿同意嫁人,双目立时染上喜色,连日来的积郁也被驱散开。派人马不停蹄地去督军府报信,也好着手商议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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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0-12
    7、婚礼办得不土不洋的,周庆余一身戎装,温言一袭白纱。温母抹够了眼泪,才携着女儿出了门。周庆余站在温宅大门前,拜过二老,一伸手就把温言拉进怀里,然后抱上了汽车。看热闹的人群跟着起哄叫好,温言只把脸埋低,不看旁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迎亲队伍一路吹打,甩开了街头巷陌看热闹的人,向着督军府而去。等温言站在督军府精心布置的喜堂里,预备跟周庆余拜高堂时,三年前被退婚的一幕又再次回到眼前。现实与回忆一幕幕的重叠交错,让温言神思恍惚了一瞬。那一出闹剧,倘若放在今日,她倒是乐意配合。可直到仪式结束,也没出一丝岔子。温言就这么顺利地嫁给了周庆余,被送进新房之前,一眼瞧见了躲在人群里观礼的锦程。小女孩盛装而来,却双眼通红,像是刚哭过,她紧紧盯着身披嫁衣的昔年玩伴,像是要在她身上剜出窟窿来。温言瞬时感到有刺骨寒意自脊背攀爬而上,因为一个男人,儿时好友如今形同陌路,这场婚礼像极了一场预谋已久的背叛。也因为一个男人,父亲终于在人前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她竟然有了使命达成的快感。刹那间,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喜宴上觥筹交错,前来敬酒的宾客一拨接一拨,平日里惟命是从的下属各个都是老兵油子,算准了督军大喜的日子不会动怒,就起哄架秧子轮番灌酒。周庆余平日里治军从严,早就料想到今日不乏来跟他“清算旧账”的,没奈何,只能一一领受。至此,他总算晓得什么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喜宴吃到深夜,宾客散尽,余下几个胆子大的说要闹周帅的洞房。周庆余人虽然醉了,却不至于脑子糊涂,笑道:“都活腻了不成?敢闹本帅的洞房。趁我高兴,哪来的回哪去,散了吧。”于是也不用人搀扶,踉跄着就往新房去了。温言枯坐半晌,早已人困马乏。以至于门外响起一串略微沉重而散乱的脚步声,她都以为尚在梦中,直到门被推开,她立刻醒过神来,似一只被危险包围的小动物,紧紧盯住她的天敌。周庆余几步就挪到喜床前,坐在他的新娘身旁,仔细看她精致的眉眼,心中骤然开出一朵花来。新娘换了大红色旗袍,靓妆红唇,少有的妩媚。此刻的温言丝毫喜悦也无,跟周庆余独处一室的场景,她早设想过多次,亦在心中演练多次,本以为“驾轻就熟”了的,可毕竟心里头想的跟现实是不同的。他只消静坐一旁,话都不必说,温言就觉得被他置入囚笼,用尽力气亦难脱困。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攸关她半生性命。她在心里默念着什么,仿佛等待行刑的一介囚徒,终于他嘴唇压下来吻上她的。温言下意识闪避,周庆余扑了空,嘴唇擦过她细致的脸颊,只余下鼻端她脂粉的馨甜香味。又是两厢沉默,温言抬眼欲解释一言半句,出口只剩下“我……对不起”。他瞧着她的眉眼,心头霎时化成一汪水,哪里还恼怒的起来?“没关系,是我唐突。”顿了顿又道:“婚礼仓促,也没时间给你了解我,慢慢来,余下这大半生仔细了解。”行事作风与之前判若两人,温言都不禁要拍手叫好,何时能跟周帅学学,一人双面,戏份做足。真如此通情达理,何必逼着她成婚?温言不禁猜想是否风平浪静的背后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波,人心难测,纵然你穷尽毕生所学亦难看得通透。但到底是躲过了这一劫,温言只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枯坐也不是办法,周庆余只得移步客房,“我睡客房。折腾了整整一天,你肯定也乏了,睡吧,往后有的是时间叙话。”温言就这样由一个国文老师成了终日无所事事的督军夫人,每日里需要面对的不再是一张张学生们的脸,是刘统制的太太,是杨师长的三姨娘,是赵参谋的表外甥女,是宋秘书的妹妹。有求她美言的,谋差事的,也有闲极无聊来凑牌搭子打麻将,捎带输她些钱聊以建立“友谊”的,更有眼热督军姨太太“肥缺”的。回门那天,温言携新婚丈夫回家见过父亲母亲。温父对新女婿的溢美之词里不乏讨好之意,倒是周庆余表现得进退得宜,张弛有度。温言实在不忍看父亲的殷勤模样,只好拉着母亲到里间叙话。温母只怕女婿待温言不好,接连的传授驭夫良方。说来也奇,出嫁前母亲对此类话题避如蛇蝎,像是防着女儿偷学了去走上邪路,只几天的工夫,母亲已然敞开大门接纳她了。温言听的有些耳热,讷讷道:“我们还没有……”她怕母亲细究根由,接连道:“是我没有准备好。”于是又是一番说教。总归逃不过那一套,做女人的想方设法拴住丈夫的心才是正道,尤其周庆余这样的身份,扑过来的狂蜂浪蝶更是一波又一波,不多花心思怎么成?周庆余平日里公务繁忙,但只要逮着空闲,就凑到温言跟前说话,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扯些家常。仿佛真应了他那句话,为了让温言仔细了解他。成婚之后,他就改了口也叫她阿言。起初温言不习惯,但听的多了也觉得顺耳。温言是不大主动说话的,开口也只称他“周帅”。周庆余不爱听,“都成婚了,还总这么生分。叫我‘庆余’,若是实在叫不出口,叫‘阿奴’也成。我娘给取的小名,多少年没人叫过了。”温言听了不由得抿嘴一乐,不曾想看起来器宇轩昂的周庆余竟然有这样的乳名。可他堂堂督军身份摆在这,阿奴两个字,温言怎么喊得出口?她舌尖滚了滚,才生硬别扭地叫了声“庆余”。周庆余乐了,立刻戳到她眼前,眉目含笑道:“再叫一声。”温言不大敢跟他对视,仿佛怕被他火热的眸子灼伤似的,她低下眉眼,“庆余。”叫了这么几次,果然熟能生巧,也不觉得别扭了。温言虽然人离了学校,手边却不能没有书。平日里也不用时刻应酬官家的太太小姐们,闲下来就捡起手边的书来读一读,聊以杀时间。不知怎的,却总想起“阿奴”这两个字,想起周庆余跟她说,“你可以叫我‘阿奴’。”仿佛那不是一个为了好养活随意取的贱名字,是一段历久经年的故事,在舌尖缠绕再三,低回婉转。她以为他会摆出一副庄严不可侵犯的架势,要她低首臣服,三拜九叩。他却随口将儿时的乳名讲给她,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她不由得想到这个“夫大于天”的时代,周庆余也算是个放得下身段的人了。她不自觉就给他打了及格分数。纵然如此,温言却无一日不在挂念孙茵。与周庆余的相处日渐融洽,温言便会寻各种机会在他面前提起孙茵,打听她的近况。周庆余总能维持住一脸和颜悦色,给出的答案却从来都是“尚未调查清楚”,安抚她稍安勿躁,耐心等待。三番五次下来,让温言觉得周庆余怕是在敷衍她,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就再也忍不住了。当日,两人刚用过早饭,温言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还未开口,周庆余已经穿戴整齐出了门。她顾不得其他,随后追了出去,总算在督军府门前叫住了他。他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见温言追了出来,又撤了脚,重新站定。清早的阳光格外明媚,在周庆余挺拔的身姿上铺展开来,仿佛那一身戎装也闪着光芒。温言甚至觉得晃眼,略低了低头,入眼的是他腰间的配枪,脚上的军靴。他似乎立刻洞察了她的心思,立刻挪了半步,挡住了直射而来的阳光,又如往常一样,微微压低了肩头,好听她在耳旁絮语。温言见他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入微,竟不由得怀疑自己小人之心了。话在嘴里滚了滚,却不知如何开口。周庆余见她这纠结的小模样,整颗心像被一只小猫拱了一下,又酥又软。他伸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温言察觉到他的动作,受了惊似的,迎头就撞上他的目光。逆着光看,她剪水的眸子与缱绻的青丝无一不是这骄阳下的风景,任你描眉画目、秀手轻绾,也瞒不过他洞悉万千,将你的故事一一剖开,再纳入怀中,揉成一团。从此我与你息息相关,水溶蛇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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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0-22
    9、“父亲十六岁娶我娘进门,十七岁参军打仗。那时候我娘肚子里刚怀上我,父亲走时秋收刚过,他跟我娘说,无论儿子女儿,都叫庆余。”温言不明就里地望了他一眼,他拿下巴点了点远处的秋田,“没什么深意,就是庆祝家有余粮的意思。”顿了顿又道:“周家并非传言中的大家族,我祖上几辈都是穷书生,到了父亲这一辈尤甚,不过他比旁人更肯下功夫,对自己也够狠。我出生后,一直随母亲生活,父亲离家数年,音信全无,有人劝母亲改嫁。她是三从四德教化出来的女人,宁死不肯,只能带着我艰难度日,年景不好时,全靠四邻接济。直到我十岁,父亲当了师长,回家接我和娘。那时候我下面已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亲已有两房姨太太。”不难想象,周母入府后日子必然也不顺遂。一个糟糠之妻,无非只能让人回忆起当初的穷酸落魄罢了,哪比得上新人,一声声娇软的呼唤,全是对你的崇拜与祭献。温言虽不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却也没少听说这样的故事。而作为长子的周庆余,怕是也要遭受一干弟弟妹妹的无端排斥了。温言琢磨许久,突然有些不忍他回忆往事,故意打趣道:“你讲这么一大箩筐陈年往事,该不是想告诉我,你上行下效,在沪都也有两房姨太太罢?”周庆余闻言大乐,“何止!等我们回了沪都,叫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姬妾成群,三千粉黛。”她一愣,讷讷道:“我们要去沪都了?”“话赶话,你倒认真起来。”周庆余抬手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别胡思乱想,嗯?”温言轻轻点头,“你随母亲回府之后呢?过的好么?父亲待你如何?”她认真问起来,他倒三言两语带过,“能有什么不好?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磕磕碰碰总归难免。只不过父亲地位越发的高,人心也就跟着变了。”他没有多说,温言也就不再多问。两人在马场撒够了野,才打道回府。晚饭过后,温言独自回房,手里换了本《博物志》,歪在软塌上翻看。不多时,周庆余就追了过来,腻着她叙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个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温言埋头看书,时不时应上一句。“今日玩的开心?”她“嗯”了一声,翻过一页书。“等忙过这段,再带你去玩。你若实在闷得慌,叫人陪着一起去也是一样,不过这‘小白龙’性子不够温顺,要当心。”“好。”又翻过一页书。“……”两人无话。半晌,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时辰不早,该休息了。”却迟迟不见他起身,手中的书被飞快抽走,一瞬的工夫,周庆余也歪倒在软塌上,跟她挤在一处。他身形高大,平日里还算宽敞的软塌瞬间变得拥挤不堪。温言往后退了退,企图跟他拉开些距离。他却当她是在腾地方,立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却跟她挨得更近了。温言手里没了书,像个失去掩体的小逃兵,一脸的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只想起身遁逃,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动弹不得了。其实打从他一进门,她就发觉气氛不比往常,借着看书遮掩情绪罢了。此刻,她目之所及全是他,心里直打鼓,还要勉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而他呢?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用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她,眼神热烈到快将她融掉。他将她当成厮杀博弈的对手,他征战沙场,心无慈悲,她技不如人,节节败退。她后退一分,他就跟着前进一分,直到她退无可退,彻底被他包围。余下的事情,全然脱出了温言的掌控。褪尽华裳,将自己最原始的模样展示给对方,这与温言设想过的情形全然不同,她没想到将自己交付出去,是这样一场震颤心灵的旅程。温言只觉得自己成了怒海波涛里的一艘小船,跟着他载沉载浮。她在一片汪洋里,任他生杀予夺。最后,温言浑身赤裸地躺在他怀里,才悟过来所谓骑马郊游全是他的阴谋罢了。而他呢,此刻正捻着她一缕长发放在指间把玩,心情大好,嘴角溢出一丝笑来。隔天一早,周庆余前脚刚出门,温宅后脚就差了人来,急三火四地要接温言回去,说老爷有要紧事。温言一听,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一连闪出无数坏念头,温正元年纪渐长,外加生意难做,近年来身体越发的差,动不动就犯头疼毛病,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问了佣人几次,佣人却毫不知情。温言即刻动身随佣人回温宅,一路上心惊肉跳,生怕父亲有个好歹。谁知刚一进门,父亲就从正厅迎了出来,拿她当座上宾似的,让进了屋。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观察,发现父亲精神焕发,倒不像是有什么病痛的,提起来的一颗心总算稍稍回落。“父亲急着差人来找我,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温父稍作铺垫,便把整件事讲给女儿听了。原来是突然想起几年前徐大年妄图在石头胡同的当铺生插一杠子的事儿来。前有孙永昌,后有周庆余,徐大年一仆二主地侍奉下来,竟然地位越发稳固。温正元本以为报仇无望,也就认了,谁承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成了周庆余的岳父,地位突然拔高。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徐大年,竟然也抽空登门拜访了。温正元倒没把人拒在门外,脸色却也说不上好。徐大年出任商会会长的这些年,处处都要压他一头,温家生意难做,姓徐的不曾帮衬,反而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少做,如今竟然寡廉鲜耻地请他在女婿面前说好话。温正元表面上倒是大度,可私底下早就谋划起来,要让徐大年实实在在地跌上一跤。温父把来龙去脉跟女儿讲明,已是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两口,稍作停顿,又说看上了徐家六福街上的翡翠楼,硬逼着徐大年割爱。温言不愿父亲挑起事端,劝道:“父亲,您也和徐伯伯斗了这么些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放下从前的恩怨,也显得您大度容人,徐伯伯是聪明人,定然对您感念在心。”温父听了这话,极为不快,“我温正元活到黄土埋脖子的人,难不成还要日日忍气吞声?”“父亲的心思我懂,只是庆余近来军务繁忙,我怕他抽不出时间来。何况他是军人,插手商会的事,免不得要遭人诟病。”温正元当即冷哼一声,“承平商会的事,他插手的还少么?阿言啊阿言,你才嫁过去几天,心已经全然向着他了!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真是没说错!”温言被他一番话说的心头冰凉,讷讷道:“正因为向着父亲,我才说这些话。总拿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去劳烦他,等真有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就怕他甩手不管了。所谓情义,都是有限的。用,就全用在锋刃上。”温正元表情有所松动,思考了半晌,却并不打算改变主意。温言深知他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鲜少人能说动他。于是也不继续纠缠,只得先应承下来,说回去会在周庆余跟前提一提这事儿,但一切还得看周庆余本人。温父脸色总算有所缓和,“不许敷衍了事。虽说你嫁了人,可关键时刻还是得娘家撑腰,我这话你可懂得?”温正元留温言用了午饭,饭间喋喋不休,无非是叫女儿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罢了。温言点头应承,却越发食不甘味。回督军府路上,温言坐在汽车里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没法在周庆余面前张口,这是摆明了要他假公济私,她虽然知晓周庆余不是什么善茬,可他要立威,就不能给人抓住把柄。她若听了父亲的话,无异于扯他后腿。汽车拐过偏窄的巷道,驶入繁华街区,速度开始减缓,恰好经过佳德西点屋,温言心里一动,叫司机停了车。她拎着手袋下了车,从佳德西点屋买了一块布朗尼蛋糕,打算拿来讨好周庆余。回到车上,温言看着手里的蛋糕盒,又开始发呆,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佳德西点屋的蛋糕师傅手艺奇佳,做的布朗尼蛋糕更是一绝。温言和谢铎,曾是这里的常客。那时的温言还在念书,一晃几年过去,如今时局动荡,佳德西点屋的生意大约也不比从前了。自从与谢铎分开,温言再没有踏入这店里一步。她刻意远离了任何曾跟他出双入对过的地方,饶是如此,过往回忆仍揪着她不放。思绪飘忽间,汽车已经停稳在督军府门前。跛脚小门房闻声跑了出来,替温言开了车门,又接过她手里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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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0-25
    10、“周帅回府了吗?”温言问道。“还没。时辰尚早……夫人小心台阶,”又继续道:“又或是有事耽搁了。”温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小门房话却不少,说城南来了杂技团,各个身怀绝技的一帮人,头一天搭台表演,就吸引了乌央乌央的人,热闹极了。“说是很精彩,夫人抽空去看看?”跟小门房处的久了,温言发觉他其实并不讨厌,也不像头回见面时那么势利,只是骨子里对周庆余的忠诚与崇拜,使得他对外界一切风吹草动都保持警惕罢了。周庆余似乎对这个小门房也格外照顾,虽说小门房在督军府没什么地位,但府里佣人以及卫兵无不对他礼遇有加,甚至偶尔在周帅面前没规矩,周帅至多笑骂几句,也就算了。温言总觉得这小门房是个有故事的,果不其然,偶然间听佣人闲聊,说小门房救过周帅一命,那跛脚的毛病就是当时落下的。想到此处,温言竟感同身受地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听他唠叨了一路,说这杂技团的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她不由得笑道:“是你自己想去凑热闹罢?”小门房心思被拆穿,讪笑两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夫人的火眼金睛。”温言眉眼一横,“就别拍马屁了,想去就去吧,准你的假。”他一听夫人准假,笑的见牙不见眼,却也没忘了礼数,将温言送到正厅,又道了句,“谢夫人,我这就退下了。”温言摇头笑道:“谢就不必了,只是外头人多,你仔细别磕着碰着,进咱们督军府大门的人可还等着你把关呢。”小门房心头明镜似的,夫人这是在说当初自己被他拒在门外的事儿。他立即红了脸,“夫人就别笑话我了。”周庆余回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一进门就见到温言正窝在软塌里发呆,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在另一处,也不知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他凑上前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入神?”她神色淡淡地,摇头道:“没什么。怎么这么晚?用过晚饭了么?”他点头,说用过了。温言想了想,又把白天买回来的蛋糕捧到他面前,“佳德西点屋的布朗尼蛋糕在承平是出了名的,今天路过,顺便带回来给你尝尝。不过恐怕搁的有些久了,味道不新鲜了。”周庆余嘴角弯起,“佳德?说起来,咱们俩的缘分还是从这佳德西点屋开始的。”温言听的一头雾水,他却不紧不慢地捏了一块蛋糕放入口中,囫囵吞了下去,然后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两口,又夸赞了两句,“味道的确好,看来是名不虚传。”转回脸,见她一脸渴切地盯着自己,于是开口道:“你记得三年前,在佳德门前遇到个受伤的男人?”温言当然记得,那天本来约了谢铎一同出城游玩,他却临时被谢伯伯抓去收账,计划未能成行,于是温言就绕道去佳德西点屋买了布朗尼蛋糕,才踏出店门,就瞧见墙角处半卧着一个受伤的男人,他浑身脏污,头脸上血迹斑斑,连长相也看不清。在她钻进汽车离开的前一刻,他矮着身子扑上前求救。“小姐救我,有人追杀我。”说话人喘着粗气,似乎刚躲过一轮追杀,一呼一吸间都有血腥气在弥漫。大约是扯动了伤口,他略微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寻常的颤音。时隔三年,温言依稀记得他清亮的眼神,仿佛那是浊世中的最后一片净土。她不知被什么所打动,竟不顾司机程叔的反对,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虽有伤在身,却仍旧矫健,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可疑之人,回身打开汽车车尾箱,轻易就翻了进去。温言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形,突然明白了周庆余说的话。“你是说……那个人是你?”周庆余不言,面上的笑意却已说明一切。“我记得那人很瘦弱,声音也……”她又摇了摇头,仍是不敢相信。“从孙永昌手底下死里逃生,留半条命已是万幸。当时一直佝偻着身子,跟眼下这玉树临风的模样比起来,自然差得远了。”说着,他就往前走了半步,像是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不过,人肯定是我,如假包换。”温言抿起嘴来,“你夸起自己来,倒是一点儿不心虚。你该不是因为我救过你,才非要娶我的罢?”周庆余眉目含笑,“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温言不由得“呸”他,“谁说要你以身相许了?”他欺身过来,轻吻她嘴唇,“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脸上一红,退开半步,没话找话道:“说起来,当日送你出城,真是凶险。”出城关卡有孙部军队把守,全仗着谢家跟孙永昌的表亲关系,对方一听是谢家少爷的未婚妻,未做盘查,领头的上前殷勤了几句,也就放行了。汽车发动后,温言开始后怕,那人什么身份她都不晓得,倘若被当场抓获,少不得要牵连谢家和父母。想到此,温言惊出一身冷汗。司机程叔的心理素质奇佳,直把车开出了孙部重兵把守的地界才停下。那人从车尾箱翻身出来,道了句谢,跌跌撞撞地往远处去了。温言再三央求司机程叔,叫他别把这件事说给父亲听,否则少不得要挨一顿骂。那程叔是看着小姑娘长大的,自然舍不得她挨骂,于是这事儿就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所以我说,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以身相许,实在算不得什么。”温言嗔道:“就会耍贫嘴。我倒想听听,你那时来承平做什么?”承平当时是孙永昌辖区,重兵把守,周庆余自然不是来闲晃的。两军交战已久,孙永昌手下一杨姓师长欲带部下弃暗投明,老督军周楚正下令要儿子周庆余潜入承平,亲自会见,以表诚意,而杨师长也送了一份重要情报给周部。倘若周庆余当初没有顺利逃出,孙永昌如今恐怕还据守在承平。“这全要拜我二弟周显余所赐,是他向孙永昌卖了消息,害得我险些死在这。我逃出承平,与残部会合,赶回沪都。他得了消息,又派人半路截杀,是小权替我挡的子弹。”温言问道:“小门房的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他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年走南闯北,我都带着他。听说他让你碰过钉子?都是被我纵出来的。”温言摇头,道:“他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照我看,你在他心中,怕是没有任何女子配得上的。不料你眼光太差,挑来挑去,竟然挑上了我。”“谁说我眼光差?温小姐知书识礼,思想又不迂腐陈旧,简直再没有比你更让我满意的。”这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受用的,温言自然不能免俗,“就会捡好听的说,周帅是靠这张好嘴打天下的?”他哈哈一笑,“哪能?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说到好嘴,我那二弟倒是无人出其右。我从承平死里逃生的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他大发雷霆,准备彻查此事。周显余倒是聪明,哄的三弟团团转,竟然去父亲面前认罪顶缸,父亲念他年纪轻不懂事,革了职。”当日,周庆余活着离开了承平,孙永昌便知大势已去,心想迎接他的必将是一场恶战。谁承想周楚正突然病逝,周家几兄弟为了督军之位打破头,周军内讧不断。最终周庆余险胜,周显余惨败,而周楚正其余两子一女全成了这场战役里的炮灰。周显余被缴了兵权,革了职务,驱逐出沪都,后来据说是沦落到穷乡僻壤当起了山匪,也不知是真是假。周庆余坐上督军之位,立即着手肃清周显余残部,稍作休整之后,矛头直指孙永昌。本来已现颓势的孙部,重新立稳了脚跟。无奈周庆余用兵如神,不到一年时间,承平已然落入周军之手。孙永昌带残余兵力连夜撤离,承平从此改头换面,成了周庆余的辖区。三年间,风里来火里去,周庆余自认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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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0-29
    11、周庆余打趣道:“算起来,我入驻承平,你功不可没。”温言心有余悸,怯怯道:“我可不敢居功,倘若当初我知晓你的身份,可未必敢救你。”她从无大志向,只愿入眼处尽是安乐无忧,却不料成了他逐鹿天下的帮手。“得了,就不细究这个了。免得你越说,我这心头越凉。”“对不住,我这张嘴连句讨人喜欢的话也不会讲。”“啧,怎么说着说着,还道起歉来。夫妻间闲聊,做什么那么生分?”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脸,“有心事?嗯?”温言心头挂着白日里父亲说的话,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只能强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没。时辰不早了,歇息吧。”“正巧,我也正想换个交流方式。”说着就将她打横抱起。温言身体一轻,就势搂住他脖子,嗔道:“就不能不作声么?被人听到成什么样子,偏你爱胡说八道。”他在她脖颈上轻咬,她颈上肌肤细滑,越发让人心猿意马,“怕什么?夫妻间不说这个,难不成讲‘孔孟之道’?嗯,温老师,不如来给学生讲一段?”温言羞愤难当,拿拳头捶他肩膀,低声呵斥,“周庆余,越说越是来劲!”他轻笑着,低头吻上她嘴唇,快走两步,将人放在床榻上,眉眼含情地看着她。温言自认抵挡不了他这灼热的目光,含羞带怯的低了低头。周庆余偏过头,在她耳畔低语,“还记得我的小名?”灼烫的鼻息喷在她颈间,惹得她一缩,她扭过脸,讷讷,“阿奴。”他听得目光一亮,就势吻了上来。半晌,他松开她,气息发颤,“再叫一声。”“……”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极为平静,只除了温父交代给女儿的事情,叫她有口难开,以至于接连几日都窝在府中,一丝好心情也无。几位相熟的太太小姐凑了牌搭子,约她摸麻将,也被她婉拒了。要说这一堆太太小姐中,与温言投脾气的大约也只有沈副官的夫人赵娉婷了。沈副官随周庆余驻军承平,局势日渐稳定,便派人接了夫人过来团聚。温言跟她相识不久,却比跟旁人要聊得来。沈副官的夫人是个爽利人,见她心情不佳,二话不说就招呼佣人给夫人换衣服拿包,拉着人去逛街,嘴里一边念叨着,“来承平许久也没捞着闲工夫好好逛逛,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劳烦督军夫人大驾,陪我出去见见世面。”温言脸上有了笑模样,打趣道:“从沪都这样的十里洋场走出来,一头扎进我这穷乡僻壤,硬说是来见世面,别是来笑话我的罢?”“哪儿的话?”说着就将温言塞进汽车。女人间的话题终归绕不开穿戴,温言将娉婷领到吴伯伯的吴记,她见了吴伯伯的手艺,赞叹不已,当下就量尺寸选料子,订了三件。出了吴记,再往其他去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一样不落,两个人直逛到脚软,于是找了家餐厅坐下。座位靠窗,对面影院的新片广告异常醒目。娉婷伸手指了指外头,“有新片子上映,不如去看看?”温言人疲马乏,正犹豫,又听她道:“去吧去吧,择日不如撞日。”果真是没法反驳的理由。吃过饭,两人马不停蹄又转战电影院。黑白默片中的爱情喜剧,虽别有一番味道,温言却更喜欢话剧演员的演绎与张力,他与你是从舞台到观众席的距离,多少难描难画的情意,在这触手可及的一方天地酝酿出了击穿人心的魅力。出了影院,娉婷还回味无穷,嚷着改天要与沈副官同来。而后又同温言开起玩笑,求她同周帅说说,给沈副官放个假。温言笑道:“你这样伶牙俐齿,有话不自己去说,却要找我这笨嘴拙舌的。”娉婷眼珠一转,“夫人笨嘴拙舌,却能将周帅收的服服帖帖的。我可听说了,这承平地界,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巴望着给周帅做小,可周帅压根不作理会。”“这话是谁说给你的?”温言作恍然大悟状,“看沈副官平日里沉稳得很,没想到也……”话没说完,娉婷急道:“夫人可冤枉他了,不是他说给我的。”温言扳回一城,“瞧瞧,护的跟什么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得。”正说笑间,却遇见了许久未见的熟人。娉婷的目光在温言与不远处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直到温言上前去跟对方打了招呼,“乔老师,许久不见。”乔立文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大约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温言,支吾道:“温……温老师,你好。”后又觉得不妥,“哦,应该叫周夫人了。”与乔立文的会面,不是不尴尬的。直到温言从正德高中辞职,乔立文才知道她即将与周庆余成婚的消息。这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他的示好,温言并未拒绝过。可细细回想,他竟没有表明过心迹,悔之晚矣。寒暄了几句,两方都没了话,气氛尴尬不已,连娉婷都瞧出端倪了,于是扯了个话题出来,解了围,携着温言离开。娉婷却窃笑不已,“温老师,方才那位先生是何许人啊?相貌出众,气质温和,是温老师从前的追求者罢?”温言刚从困境解脱出来,还没等松口气,又要应付这个鬼灵精,顿觉头大如斗,“没影儿的事儿,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心头本就压着父亲交代的事儿,出去闲晃了一趟,又添了个乔立文。等回府见了周庆余,又加上了一个孙茵。温言一听他说孙茵的事有结果了,便立刻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孙茵?”一开口,发觉嗓子生疼。周庆余还没开口,又听她急道:“难道你打算处死她?庆余,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同属一个国家。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样拼得你死我活?”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里已然闪出泪花。周庆余见她这模样,于心不忍,伸手替她抹了抹眼角,笑着安抚,“我在你眼里,都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正要跟你说,我已经叫人安排送她离开承平,去南垣跟她亲爹团聚。往后,只要她不来掺和,我不会为难她。”“真的?”“真。”他点头。“真的?”温言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真。我拿性命担保,不会更真了。走之前,你再去瞧瞧她,这一别,恐怕后会无期。阿言又这么讲义气……”温言终于缓过神来,高兴得几乎要尖叫,“我真高兴。”这真是近来最好的消息,好到让她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一踮脚就吻在他左脸上。周庆余替她抹掉腮边的泪水,啧啧有声,“我倒没发觉,你何时变得这么没羞没臊的?来,右脸再来一个。”说着就把右脸递了过去。温言竟真的不扭捏,又送上一吻,然后就直直扎进他怀里。隔天一早,承平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温言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外头白茫茫一片,院中精心雕琢的景致全被冰雪覆盖,早已不见夏日里的沟壑嶙峋,回廊上两个佣人正缩着脖子一路小跑,隔着玻璃仿佛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温言与周庆余一道用过早饭,他照旧有军务要忙,临走前告诉她,已经叫人在茗园订了包间,沈副官会接她过去见孙茵。一切收拾停当,温言由沈副官护送前往。雪天路滑,汽车行驶缓慢,大约半个时辰后抵达茗园。温言与沈副官先后进门,拂去一身风雪,再左拐上楼。与孙茵一别数月,温言心中百般滋味。茶博士在前头打帘,顺着望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一旁发呆的孙茵,她仍是瘦得很,脸色却比上回见面要好些。温言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回落,紧走两步进了包间,留沈副官在门外候着。孙茵听到动静,收了收神,目光迎上温言。与料想的全然不同,没有谁为孙茵即将获得的自由喜极而泣,也没有谁为了她几个月来身陷囹圄的遭遇痛哭流涕,反而是片刻的静谧让一切变得微妙难言。仿佛是一场任重道远的修行,到最后千疮百孔,蚀骨钻心,留下的唯有遗憾。而温言与孙茵之间,再也不能单用“好友”二字言说明白。出了这道门,两人就站到了对立面,新仇旧怨,沟壑难填。今日一别,怕是相聚无望。谁也没有着急去讲那些道别的话,最后是孙茵开口,“我太贪心了,太想成为他眼中的好女儿。可惜,他眼里从来也没有我。”温言急道:“别这样,孙茵。该为这一切承担后果的,从来不是你。倘若……倘若你已对他完全失望,不如就留在承平。我去同周庆余讲明白……”“不不不,温言,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我……”她仍存执念,不论孙永昌如何待她,她绝没有一丝背叛,仿佛唯有他身边是她魂的皈依。温言深知自己无法说服她,也就不再多言。窗外的雪片越发密集,簌簌落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了出去,仿佛茫茫虚空里尽是这两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打捞起往日回忆,再细细拼凑,慢慢品酌。孙茵离开承平当日,温言没有相送,整个人却神不守舍地站在窗前一整天,像个吊着魂儿的小鬼儿。外头天寒地冻,她托沈副官带足了保暖衣物给孙茵。就这么,两个人天各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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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02
    追文的小朋友们,看这里!!!!!!前文中的地名"上海"都会被改成"沪都",所以下文出现沪都这个词请不要惊讶.嗯,因为考虑了下,毕竟"承平"是个虚构地名,所以上海也改掉算了.希望小朋友们不要觉得错乱.跪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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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03
    12、孙茵的离去仿佛一缕烟云,风过了无痕。因想到她远赴异地,温言心有不舍,但古人也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既然是她心之向往,也合该是冷暖自知的。饶是如此,几天下来,温言却明显瘦了许多。周庆余抽出空来,少不得要开解几句,“聚散离合终有时。温老师教书育人,应当最懂得才是。”又凑上前,与她鼻尖对着鼻尖,道:“古诗有云,‘不如怜取眼前人’。”温言一怔,说了这许多,原来在这等她,她弯了弯嘴角,“对不住,我冷落你了罢?”他摇头,手扶上她腰际,“这倒不打紧。左右我是个大男人,想在你跟前‘邀宠’,厚着脸皮就贴上来就是了。倒是你,该放下的总要放下。”下月初,温父寿辰。温言本打算回娘家,问问父亲打算如何操办,可前些时候温正元交代下来的事儿,她到现在还不曾跟周庆余提过,总想着先处理好孙茵的问题,可说到底还是她打心里不愿意提罢了。巧的是温宅隔天差了人过来,请温言回去叙话。她心里直打鼓,料想父亲这是等不及了,所以叫她回去上上紧箍咒。温宅四进的院落,温言与听差一行刚过了穿堂,就有佣人火烧屁股似的回去禀报给温正元。温正元一听,立刻理了理衣衫,阔步迎了出去。这阵势吓了温言一跳,本能地就想逃回督军府去。温父三两步上前,握住女儿的手就往正厅走,边走边吩咐,叫厨房备饭。温言心道不妙,暗自捏了把汗。两人进了正厅,甫一落座,佣人就端上茶水点心伺候了起来。温正元面上笑呵呵地,兴致极佳,“好女儿,为父可算没白疼你一场。我那女婿也是个办事麻利的,才多久的工夫,事情就办妥了。”温言讶异,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料想父亲是指翡翠楼的事,可她压根没跟周庆余提过,怎么就办妥了?“父亲是指翡翠楼的事?”温父笑意更浓,“难不成还有别的?”顿了顿又道:“这回徐大年算是栽了个大跟头。我本打算往翡翠楼上头参个股,膈应膈应他也就算了。到底是我那女婿办事有魄力,一句话出去,徐大年乖乖地把翡翠楼低价让出来了。”“低价出让?”温言惊道。“这个数儿,”温父伸出了四根手指比划,笑吟吟道,“当即钱货两清。翡翠楼如今已经停业,正等着重新开张。”温言到底觉得心有不忍,翡翠楼是徐家家传三代的产业,据说是块风水宝地,温正元这样做,无异于在徐大年心头上割肉,偏偏这刀子还是周庆余递过来的,徐大年别无他法,唯有生受。这不是欺人太甚吗?温父总说她不懂。她是不懂,都知做生意不易,尤其这动荡年月,彼此能有个活路,凑合着开门营业也就是了,难捱的日子恐怕还在后头,保不齐到时候还要同舟共济。可两个人斗了这些年,谁也不肯退一步,非争个你死我活才行。温言趁机插话,“父亲下个月寿辰,往年都请戏班子搭台唱堂会,不知今年您有什么想法?亦或是有什么稀罕物件想要的,我和庆余这就筹备起来,好给您做寿礼。”温正元兴致高昂,摆摆手,“翡翠楼就是最好的寿礼。我正琢磨着挑个正日子重新开张,届时就在六福街摆上三天流水席,好好热闹一番。经你这一提醒,我看就选在寿辰当天再合适不过了。”温言心说这不是把徐大年往死里逼吗?立即开口劝父亲,“左右翡翠楼已经到了咱们手里,徐伯伯年纪大了,想翻盘怕是也没那个精力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叫他难堪,外人看了,倒觉得是咱们成心欺负人了。俗话说,‘穷寇莫追’。父亲逞了一时快意,却招人闲话说咱们气量太小,恐怕得不偿失。”温正元最是爱惜面子,听女儿这样一分析,拧起眉头,在心里仔细权衡。手指摩挲这茶盏边沿,一圈一圈,半晌不说话。正巧温母从外头回来,这几日麻将桌上拼杀,所向披靡,风头无两,在一班太太小姐中间赚了个盆满钵满。心情大好,见着女儿,更是笑意盈盈。三个人同桌吃过饭,温母又拉着女儿房里叙了半晌话。温正元嫌她絮絮叨叨,说有话改天再说,他急着带女儿去翡翠楼欣赏战利品。温言对此全无兴趣,只得推说跟周庆余约了一起看话剧。温父一听好女婿约了女儿,定然耽搁不得。立刻着人开车送了女儿回去,临出门还嘱咐她,要跟庆余好好相处。温言回了一趟娘家,就好比在油锅里翻腾了一遭,当真是外焦里嫩。周庆余处理完公务,也回了府。他一进屋,温言就凑上来,帮他解扣子脱大衣。周庆余抓住她的手,笑道:“我才一进屋就急吼吼脱我衣裳,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明知他嘴里说不出什么正经的来,温言还是气的拽了一把他的大衣领子,瞪他一眼,“又来胡说八道!”他见她脸色不佳,这才消停下来,“怎么了?有心事?”温言接了他脱下来的大衣,顺手挂在衣架上,“今儿回了趟娘家,父亲说……你帮着他把徐大年的翡翠楼弄到手了。”周庆余看她神色郁郁,显然并不因此高兴,反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怎么了?瞧你这模样,难不成我帮了倒忙了?”他捏了捏她脸蛋,顺势把手搭在她肩上。温言把搭在肩膀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父亲想要徐大年的翡翠楼?我不记得跟你提过这事儿。”他听了嘴角瞬时就溢出笑来,“温老师一连半月郁郁寡欢,脸上一丝笑模样也无,就这么直直戳在我眼眶子里。我能视而不见吗?叫沈副官一打听,才知晓缘由。”她脸上发烫,恁大的人了,有什么却都写在脸上,半点儿遮掩也不会,终了还是他上赶着帮忙解决问题,倒显得她矫情的很。她讷讷开口,“对不住。我知道你虽居高位,却也有身不由己,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容不得行差踏错。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免得叫你为了这些琐事为难。”周庆余听温言这样说,心头一暖,伸手把她拢到怀里,下巴摩挲着她额头,道:“你这么善解人意做什么?旁的女人都嚷嚷着要星星要月亮的,你有事憋在心里,不怕憋出毛病么?都是一家人,能帮自然义不容辞,何况我屁股底下这把椅子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与她拉开些距离,捏捏她下巴,笑意浓浓,“有事你不来叫我为难,打算叫谁为难?嗯,温老师挑出个人来,看我不把他剁碎了喂‘小白龙’。”温言“啐”他,“真是越说越没谱!父亲这桩事,说到底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早年间两人争来争去,家常便饭一样。打打闹闹也过来了,我没想到这回父亲会动真格。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先知会我一声,不能一味纵着他。”本以为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料想几天后,锦程登门求见。温言与锦程小时候常玩在一处,自打两家关系不睦,两人来往也就少了。此番她上门,温言不知两人之间还剩多少话可说。冷不防地,却又想到成婚那日,锦程红着眼睛瞧她的模样。锦程心里,大约觉得是温言抢了她的心上人罢。锦程随着小门房来到正厅,一路都在打听周庆余的消息。等落了座,又跟端茶倒水的佣人李妈寒暄了两句。她似乎跟府里的人都熟络的很,温言看在眼里,心里头五味杂陈。想必成婚之前,锦程在督军府是畅行无阻的。两人见面说不上尴尬,只是外人一瞧,就知道是各怀心思。温言很想端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压她一头。可一想,父亲温正元才刚拿了徐家的翡翠楼,她再气势凌人,也未免过分。锦程应该是为了父亲和翡翠楼而来。她一脸笑盈盈的,开口寒暄客套了几句,就开始讲些过往与周庆余的趣事,关于她父亲与翡翠楼却只字未提。说话间,眉目含羞,顾盼生姿,说不让男子动心怕是有些困难。温言开始还虚应两声,可应着应着,越发觉得太委屈自己,也就没了话。两个人就这么枯坐了大半晌,谁也没有起身离开。直到周庆余回府,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竟然觉得脑门冒出了虚汗。锦程一见周庆余,立即起身相迎,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温言被落在后头,显得孤零零的。周庆余一边跟锦程打招呼,一边往温言身边走。锦程立即拦住他,“庆余哥哥,我有话跟你说。”周庆余应了声“好”,脚下却没停。锦程只得挡在他身前,“我在这等了你半晌,就为了跟你说几句话。”他看了一眼锦程,又望了一眼温言,她却别开脸去,道:“我先回房,你们聊。李妈,伺候周帅用茶。”说完,就一闪身往卧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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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18
    14、无所顾忌地闯军部,温言这是头一遭。周庆余听卫兵通报时,也难免惊讶。他才刚跟下属开过会,回沪都期间,守军布防已安排妥当。正盘算着早些回去陪温言,她嘴上不说,其实对回沪都一事仍旧抗拒,他少不得要再多安抚几句。温言被卫兵引进门,他迎上前去才瞧见,她双眼通红,“这是怎么了?刚哭过?”说着便伸手去抚她脸颊,她却别开脸,让他扑了空。温言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对着他,“孙茵死了,你知道吗?”他见她面若寒霜,便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谁告诉你的?”话问出口,却已有了答案,拦了几天,到底还是给姓乔的老师钻了空子。“看来是真的。”确认孙茵死讯的一瞬,悲恸劈头盖脸压下来,整间屋里只剩她压抑的哭声,听得人整颗心跟着抽痛。周庆余想把她抱在怀里安抚,才一伸手,她就拧身甩脱他。整个人可她仿佛周身竖起利刺的刺猬,不给他任何近身的机会。“周庆余,你答应我要放她一条生路,你忘了么?”他才听出味儿来,原来她不是怪他保护不力,欺瞒不报。“阿言,你怀疑我?”“我不该怀疑你?我只问你,为什么瞒着我?”“我怕你伤心。阿言,我要动手,何必大费周章跑那么远?”“表面上看,你的说辞无懈可击。可是为了己方利益,拿无辜的人做牺牲品的事,你们做的还少吗?我是一介女流,不懂你们男人的远大抱负。可我知道,每个人生来都有活着的权利。你的武器,不该拿来决定无辜者的生死。”说到底还是怀疑他。他脸色募地暗下来,再开口,语气里已然不带一丝感情,“阿言,孙茵是否无辜,你我心知肚明。倘若不是怕你伤心难过,她休想活着走出承平!”温言看着他眼睛里的凛冽之气,只觉得周身发冷,“那我真该感谢周帅大发慈悲,至少她活着到了赵家坎不是么?”“你……”两人一句赶一句,越发的收不住。周庆余后悔不该言语太冲,图得一时痛快,却只会火上浇油。他放软语气,道:“阿言,我们不要吵架。”温言稍作冷静,也不再咄咄逼人,心头的疑虑却没有打消。她开始觉得恐惧,两天后就要启程离开承平,发生了这一桩事,周庆余于她而言,便不再是可以全心信任的人了。“两天后,你一个人回沪都吧,我想留下。就当是给彼此一点空间,冷静一下。”周庆余当即拒绝,“不行。旁的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事儿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你想要空间,这两天够么?我保证绝不打扰你。”“如果我说不呢?”温言迎上他的眼睛,“难不成你要绑我走?”周庆余紧了紧拳头,真是个倔丫头,犯起倔来叫人头疼,可两人把这么大的疙瘩晾在一旁不解开,分开两三个月,再见面该是个什么光景,谁能说得准?两三个月不见面,她忍得,他却忍不得。他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仿佛已经认命了,开口却叫人心里头发凉,“阿言,我什么都做得出,你别逼我。”顿了顿又道:“想想岳父岳母,别叫他们操心。”他话说的极慢,咬字清晰,生怕她听漏了什么似的。温言越发觉得心头发凉,可到底忌惮他后头那句话,没再多说什么。周庆余也真是守诺,两天里没见人影,听佣人说他睡在客房了。第三天一早,两人在前厅迎面撞见,周庆余看她脸色不佳,眼圈发黑,就知她这两日没有休息好。刚想开口安慰两句,她就扭过脸去,给他个后脑勺。他只得闭嘴不言。一切准备停当,温言在佣人的簇拥下出了门。周庆余也不上前并行,只在后头跟着。直到登上北上回中央的督军专列,她还是一副冷脸对着他。这列火车上除了保护二人安全的卫队及几个随行佣人,就是沈副官夫妇了。沈副官自认管不了督军家务事,只得装聋作哑,夫人赵娉婷是个热心肠的爽利人,当下就要去给二人做和事佬,临出门又让沈副官把人拽了回来。叫她好好在车厢里待着,说事情复杂,让她少掺和。三天两夜的行程,一行人平安抵达中央。正值深冬,北方寒风凛冽,气候干冷。温言第二日就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叫人难以招架。周庆余清早出门,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随行佣人小环只得先去请了大夫,诊过才知是心火郁结,不得纾解,加上舟车劳顿,水土不适。一重又一重,任谁也扛不住。小环跟着大夫开方子拿药,然后交由李妈去厨房煎了,李妈手脚麻利,一刻也不耽误地忙活起来。小环提议派人通知周帅,被温言拦下了,说得了病找大夫,周帅又不会看诊。小环无言以对,只得作罢。周庆余回中央述职,先是一通大小会议,磨得人耐性全无。忙进忙出,脚不沾地。再一通大小应酬,觥筹交错间互通有无,灯红酒绿里互探虚实。听闻他已成婚,上前道贺者有之,扼腕遗憾者亦有之。孰真孰假,又另当别论。挨个折腾个够,才放人回去。周庆余回到下榻之处,已是出门第二日深夜。一进门瞧见小环正守在卧房外,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上前摇醒她,“困了就回房睡,不用在这守着了。”小环一见是周帅,立刻清醒过来,起身道:“周帅,您可回来了。夫人受了寒,这两日都不大好。昨儿白日里大夫来瞧过,开了几服药。夫人才刚服了药睡下,我怕夫人要水,所以在这守一会儿。”周庆余心里头“咯噔”一声,眉头微皱,“出这么大事,怎么不派人通知我?”小环讷讷:“是夫人不叫人通知的,怕误了周帅的正事。”温言这样说,他一点儿不觉得舒心,却也莫可奈何,“大夫怎么说?”“大夫说夫人舟车劳顿,加之水土不适,再过两日便会痊愈。大夫还嘱咐,让夫人保持心情舒畅。”他点了点头,神色却不见放松,“你下去歇着罢,夫人身边有我。”言罢,走到壁炉前,把带进门的寒气驱走,才推开卧房的门。他动作极轻,怕吵醒她。回身关上房门,走到床头细细观察,她睡相极好,手脚规规矩矩,皮肤细致白皙,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因为生病的缘故,脸颊上带着一团红晕。乍看好似一朵飞舞在梢头之上的桃花,只怕轻易就被春风裹挟了去,需得小心呵护。他越看,越觉得恋恋不舍,心头仿佛生出无数藤蔓,要与你纠纠缠缠,至死不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手轻脚上床,侧身躺在她身边。她似是有所感知,糊里糊涂地朝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寻找依靠的小猫。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把她拢入怀中,又怕打扰她难得的好眠,默默地将手缩了回来。心里头还要安慰自己,光是这样看着她,已是窝心的很。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温言迷迷糊糊地叫了声“水”,周庆余向来警醒,什么动静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利落地下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温言唇边。水才一沾唇,她就有所感知地猛喝了几口,片刻功夫,茶水就见了底。她这才餍足地缓缓掀开眼皮,谁知面前站着的竟不是小环,而是消失了两天的周庆余。困意瞬时跑了个精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喉咙一紧,一股酸意直钻进鼻子,连带着眼角都湿了,她睁大眼睛,才勉强把泪水压了回去。病中人多半爱胡思乱想,尤其是身在异乡。两日来,温言卧床设想了无数种他不出现的可能性。他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撇下她一个人,独自逍遥快活去了;或是因为这几日她拿一张冷脸对他,如今下了火车,他总算有地方避开她了;再往坏处想,大约他是丢下她,一个人回沪都了。此刻,周庆余就坐在床沿,温言离他不到半尺远,她这一副可怜模样,他瞧得真真的,心头早软成一汪水,将手中的茶水安置在一旁,抬手抚她脸颊,道:“对不住,这两日忙昏了头。叫你一个人对着四面墙,连个说话的人也无。生病了怎么不叫人告诉我?以后不准做这样的傻事了。嗯?”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惹得温言强压的情绪绷不住了,几颗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眉眼低垂,咬着唇不言语。他却不能当没瞧见,偏要拿出来打趣,“怎么好好的,还掉起眼泪?方才的水全喝到眼睛里去了?”说着帮她拭了拭腮边的泪水。她这才太眼看他,哑声道:“我这有小环和李妈照顾着,已经好了。”他道:“那怎么一样?”接下来几日,周庆余仍是清早出门,傍晚准时回来。进屋先到壁炉前驱走一身寒气,再进卧房瞧温言。小环端了刚煎好的药,正准备送进去,也被他半路劫了来,力所能及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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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22
    17、除夕当天,沪都城内一片繁荣盛景,热闹非凡。温言应着习俗,早早起了床,由小环伺候着换了簇新的旗袍,用过早饭便留在前厅同三姨娘叙话。两人虽然也无太多话题可聊,却都念着年节里总该有个合家团聚的气氛。周庆余又是一早便没了踪影,昨儿听了赵娉婷的主意,同佣人一起外出置办烟花礼炮,预备夜里头讨温言欢心。直到午间开饭,一行人才回府。几个佣人把烟花礼炮搬下车,摆放在事先清出空地上,只等着夜里一齐燃放。督军府历经风波,早已不比前些年人丁兴旺,如今主人家只剩下三个人。正值除夕,佣人们得了允许,也不拘礼数,在前厅支了几张桌子与主人家一同用饭。如此一来,竟也显示出一副热闹景象。热热闹闹的一餐饭吃完,佣人们又散开去各忙各的。周庆余寻了机会凑过去同温言说话,她面上清冷,对他不甚热络,不消一会儿,精神也越发不济,便叫小环陪着回卧房歇息了。周庆余在温言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倒也说不上难堪。只是瞧这情形,烟花礼炮这些小玩意儿能否博她一笑,却成了未知数。三姨娘跟周庆余打过招呼,便披了大衣出门,说要找牌搭子摸麻将。偌大的督军府,人人都有事做,周庆余被晾在一旁,倒成了闲人一个。却没成想不多时,沈副官便登了门,说周显余不见了。据线报,周显余每隔一天出门一次,今早该出门了,却迟迟不见人,亏得线人机灵,叫人进去一探才知道,人早已经跑了,桌上的茶水也已经凉透了。“竟叫他从眼皮底下逃脱,他倒是越发能耐了。”周庆余略一沉吟,便道:“不等了,派人去查,找到人立刻抓回来,注意保密。”“是。”沈副官刚要动身离开,又顿住脚步,迟疑道:“周帅,倘若他反抗……”周庆余不耐烦,“不听话就给他一枪!先打断他一条腿,再带到我跟前。”沈副官才一离开,周庆余也回了军部,开了紧急会议,各单位加强巡检布防,不容懈怠。待会议结束,天已擦黑。再由司机送回了府,三姨娘却早已坐在前厅嗑起瓜子,只说手气太臭,输了不少钱。她是喜好热闹的,早年间家中人丁还算旺盛,逢年过节都要热闹一番。其后兄弟阋墙,家破人亡。三姨娘成了孤家寡人,仰人鼻息过日子,周庆余忙于军务,整日里不见人影。庶母与嫡子,年纪差不过六七岁,即便只为避嫌,这家也已经没了家的模样。周庆余拣了把椅子坐下,问道:“夫人呢?”佣人一边伺候茶水,一边回话,“一直在房里歇着,晌午过后就没见出来了。”他点了点头,“去楼上看看夫人醒了没有。”佣人依着吩咐上了楼。周庆余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疲惫。不知怎的,打从知道周显余不见了,他便开始心神不宁。照说周显余一个被赶出沪都的败军之将,即便在山里纠集了一帮山匪,想趁机兴风作浪,在他这里也不足为惧。可无缘无故地,他就是觉得心慌。只一眨眼的工夫,楼梯上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佣人从楼上奔下来,边跑边叫道:“不好了,大少,夫人不见了!”周庆余只觉得平地响起一声炸雷,本能地起身直奔楼上。推开门一瞧,小环被打晕在地,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温言的身影?他急得后退了半步,险些站不稳。脑袋里不听使唤地闪出各种温言遭遇危险的想法,折腾得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像被塞了一个铁球,又沉又疼。夫人失踪,整个督军府全乱了套。周庆余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如今却双目赤红,仿佛随时要杀人一样。府里头佣人各个噤若寒蝉,立在一旁。不多时,温言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了沈副官家里。他接了指令,只得撇下正准备一同吃年夜饭的家人,火速赶往督军府。夫人失踪的情况尚不明朗,也不晓得背后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他换上军装,便立即出门。亲自带着卫队,开始全城搜寻夫人下落。周庆余稍作冷静,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理顺,总觉得这一切不该毫无征兆,定然是哪里疏漏了。也想过温言是否赌气离家出走,但她平日里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不可能下得去狠手打晕小环。小环醒来后,听说夫人不见了,便哭了一通,怪自己没将夫人照顾好,问她是什么人掳走夫人,她却什么也没看见。唯一确定的是,温言确实是被旁人劫走。周庆余倒宁可她是离家出走,倘若真依了她的话,让小环陪着回了承平,是不是就不会令她身陷险境了?周庆余越发的自责不已,目光扫过家中每一份子,佣人们各个低眉顺眼,一通追问之下,也没人晓得情况。三姨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让周庆余想起了柯颂月。当天柯颂月的一番话里,提到三姨娘不安分,叫她大开眼界。临走前,她又让他护好心头肉,别出了岔子再来追悔莫及。他当时只顾着快刀斩乱麻,如今想想,她是话中有话,定然是知道什么隐情的。周庆余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披了大衣出门,叫司机直奔柯颂月家里。温言这一觉睡的极沉,醒来后脑袋里混沌一片,还透着隐隐疼痛。她“噌”地弹起身,细看之下,发觉周遭环境陌生,竟不是在督军府。恐惧感立时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让人汗毛倒竖。屋子里拉着厚重的窗帘,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下床,缓步走到窗前。窗帘拉开的景象吓得她心头一跳,几块纵横无序的木板将窗户钉得死死,缝隙里透出的强光显示外面正是天光大亮。细听之下,还有嘈杂人声混着噼啪的鞭炮声。像是大年初一来了。这毫无逃脱可能的空间,更让温言平添了许多恐惧。“醒了?”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闪进一个人影。温言循声望去,却被惊了一跳。屋内光线较弱,乍看之下,来人相貌与周庆余竟有几分相似。她几乎立即想到了周庆余那个传言中的弟弟。“你是周显余?”她试探道。来人一笑,也不避讳,“嫂子好眼力。看来大哥没少在你面前提起我。他眼里容不下我,心里倒是时刻挂念着。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东西。”温言对周显余的事迹早有耳闻,从他一进门便有了戒备之心,也顾不得跟他争执什么,摆出一副和颜悦色模样,“正逢过年,二弟不回家同你大哥团聚,却把我‘请’来这里,倒叫我猜不出你有何用意。”他闻言一笑,眼神间难掩乖戾之气。两兄弟样貌虽有诸多相似之处,但瞧眼神里的内容却又大相径庭。“嫂子猜不出,二弟正好有空,慢慢说给你听。”他目的何在,温言自然清楚,无非是不甘心败给亲大哥,寻机会东山再起罢了。他一副闲散模样,拣了把椅子坐下,竟真的跟她讲起这几年的经历来。正如外间传闻,他被兄长周庆余驱逐出沪都,没地方容身,便进山做了山匪。凭借他那乖戾狠辣的手段,不费什么周折便成了匪首。两年间招兵买马,打家劫舍。待队伍壮大,有了本钱,便找上了兵败而走的孙永昌。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孙永昌和周显余虽说过往并无交情,但扳倒周庆余却是两人的共同目标。两人暗中勾结,预备蓄足了力气,给周庆余致命一击。周显余说话时,双眼放光,仿佛已经胜利在望。温言只觉得他被权利冲昏头脑,血浓于水的亲情,竟不敌三分权利。“二弟与你大哥之间有再多仇怨也是周家的家务事,你连同外人跟你亲大哥作对,只会叫人看作笑话。何况你连亲大哥都不信任,孙永昌又岂是可信之人?”他哂笑,“听说嫂子从前是国文老师,怪不得一股子书呆子气。谁说联手就要信任他?为达目的,互相利用而已。等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再各凭本事。”他啧啧有声,“嫂子倒是会替周庆余着想,怎么嫂子这么快就忘了谢家公子了?”温言听他提到谢家,微微一怔。一连消失三年的谢家,竟也被牵扯进来了。从柯颂月住处出来,已是清早。正是农历大年初一,周庆余像被扔进了炮仗堆里,噼噼啪啪的响声震得他心烦意乱,叫他没法静下心来细想。昨儿夜里,他敲开柯颂月的大门。她似乎早有预感周庆余会上门,瞧见他竟一点儿不意外。面对他劈头盖脸的质问,也只是微微一笑,说来说去也只有三个字“不知道”。柯颂月铁了心不肯多说,他同她撕破脸,终究一无所获。周庆余气急,叫人围了柯颂月家,不得任何人擅自出入。再叫了沈副官来,即刻开审,直到柯颂月说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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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23
    18、回到督军府,派出去的卫队也相继回来,不用说,一概是没消息。府里乱成一团,佣人们被挨个盘查一遍,毫无进展。是伺候惯了温言的李妈,犹豫再三,战战兢兢地找了周庆余,说昨儿三姨娘输了牌,回府时身边跟了个生面孔,听闻是牌友李太太叫人来取走几日前落下的帽子,至于那人何时离开督军府的,却没人注意。周庆余当即命人拿住三姨娘,又派人去请了昨日同她一块打牌的几个牌搭子。三姨娘连连叫屈,“大少,人丢了,阖府上下都不好受。你是急昏了头,竟连我也怀疑。”转头又骂李妈,“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由得你在大少面前胡说八道!等还了我清白,看我怎么收拾你!”李妈吓得脸色煞白,连退了几步,也不敢多嘴。周庆余皱紧眉头,“三姨娘倒是说说,昨日带回来的陌生人是谁?”她错开目光不看他,“是李太太家佣人,前几日李太太来府上打牌,落了顶帽子在我这,昨儿她叫佣人来取回去。大少不信,只管找李太太对质。”他走到近前,目光攫住她,“拿来对付旁人的手段,我这里多得是,也从不手软。这些年同在一个屋檐下,三姨娘想必清楚的很。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阿言失踪查实与你有关,你可别怪我不念你跟了父亲这二十年的情分!”说话间,三姨娘的几个牌搭子就被请进了督军府。一番话问下来,与三姨娘说的倒是没什么出入。几个人约好了聚在一处打牌,李太太手气太硬,玩了几圈就招来各家不满,商量之下,决定换个方式消遣。三姨娘称身体不舒服,便提前离去。李太太这才叫了自家佣人跟三姨娘来取帽子。再一细问,便出了破绽。三姨娘一点钟出门,五点钟回府。几个人却是午后将近三点才聚在一起打麻将。这期间有将近两小时,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再叫李太太的佣人来,李妈见那小伙子年纪伤情,当即摇头,说昨儿出现在督军府的,分明是个有胡子的男人。那佣人也辩驳道:“昨儿刚走出不远,三姨娘便在车上找到了我家太太的帽子,我在半途下了车,根本不曾进督军府大门。”三姨娘见事情败露,再也遮掩不住,索性就全都认了,扬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怕你知道,就是我串通外人绑走你的心肝儿肉的。”周庆余气的咬牙切齿,“对方是谁?”她跟着笑出声来,“大少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柯颂月呀,爱而不得,由爱生恨,这会儿你那心肝儿肉指不定被丢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找,晚了怕是什么也剩不下了!”周庆余大发雷霆的当口,沈副官回来复命了,附身在他耳旁说话,“柯颂月全说了,是周显余串通三姨娘,绑走了夫人。”而后又刻意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周庆余一听,额头青筋暴起。之前柯颂月说三姨娘背地里做了耸人听闻的龌龊事,他本以为是她信口开河,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咬了咬后槽牙,“你跟周显余干的好事!这些年周家亏待你了?”家丑不可外扬,周庆余不明说,三姨娘也听出来话里有话了。先是一阵悚人的狂笑,再是破口大骂,历数这二十年来在督军府遭受到的种种不公,戏子出身又没儿子撑腰,地位低下。女儿年纪小小就死在几个兄弟的权力斗争中,她年华正好,却要在这家族里头葬送一生。字字锥心,句句泣血。“我就是瞧着周显余年轻,身体底子好,能让我快活!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说完又是一阵癫狂的笑,她盯着周庆余,眼中恶毒恨不得屠尽周家人,“觉得恶心?你们周家本来就是腌臜堆,你从小到大见得还少么?”周庆余气血翻腾,两眼通红,质问道:“温言在哪?”“我不知道!周庆余,你有种一枪毙了我。我到下面也不会放过周楚正!”她话语歹毒,却是真不晓得温言在哪。周显余乔装入府,在她的掩护下劫了人,而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天倏忽而过,温言仍是下落不明。周庆余一整天粒米未进,沈副官作为旁观者,再三再四地劝,说周显余劫人定然另有目的,否则在府中就有大把机会动手。周庆余虽深知他说的在理,却根本无法合眼。隔天,沈副官却带来了又一个坏消息,承平急电,说孙永昌带着残部不断袭扰承平周边,驻军正全力抗击,并请周帅立即回承平主持大局。这才是周显余的真实目的。看来他与孙永昌早已经联手,劫走温言便是计划第一步。“阿言下落不明,我怎么走得开?”一想到温言正在某处饱受煎熬,无依无靠,他心里头便刀绞似的疼。她不愿随他回沪都,他即便是胁迫也要她来。他不顾她内心感受,却让她吃尽苦头。温言落入周显余之手,全是因为他们兄弟间的恩怨,她在代他受罪,却要他舍她而去?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沈副官还是老一副腔调,“周帅,凡事以大局为重。”周庆余听了恨不得给他一脚。大局,大局!孙永昌算准了时机,带着他的残兵败将杀回承平。孙部走投无路,已经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攻势异常凶猛。而周显余手底下的土匪,经过再三扩充,已然渐成气候,这些人全是亡命徒,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各个都是近身肉搏的好手,再经过周显余的操练,也是不容小觑。有他们做孙部后盾,孙永昌更是只进不退。承平驻军见状,心里头便没了把握。“周显余劫走夫人,显然是为了拖住周帅,好给孙部争取时间。请周帅即刻启程回承平主持大局,营救夫人的事就交由属下。周帅放心,属下一定平安救出夫人,交到周帅手上。”周庆余紧了紧拳头,沉声道:“去安排。”一连几日过去,沪都新年里的嘈杂与喧嚣渐息,外头的世界也显得安静起来。温言被周显余拘禁,待遇倒也不算差。只是屋里窗户被木板钉死,透过缝隙往出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不真切。她才来沪都,实在分辨不出自己在什么方位,加上周显余防范措施又极为严密,她一丝逃脱机会也无。周显余颇爱自说自话,在她面前便开了闸一样,停不下来。温言怀疑他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自己逼得疯掉。她忍不住劝了几句,可惜不顶用,他对夺权一事仍旧表现出极度的狂热,根本容不得旁人置喙。孙永昌在前线拼命,他在大后方等着坐收渔利,仿佛一切胜利唾手可得,他说着说着便会狂笑不止。叫温言吃惊的是,孙茵的死竟然也是他一手策划,意在激化孙部与周部矛盾,不料孙茵这个私生女分量实在不够,孙永昌虚情假意一通,说要为女儿报仇雪恨,可一转眼就没了动静。这回也是他再三分析了利害关系才说动孙永昌出兵的。搁在最初知道孙茵死讯那几天,温言恨不得杀死罪魁祸首,为好友报仇。眼下却觉得心头一阵寒凉,连报仇的想法也没了。孙茵二十几岁,正是最好的年华,最终埋在了与己无关的斗争里,成了他们利益争夺下的牺牲品。而旁人呢,又有多少人成了这所谓宏图远志下的炮灰?巨大的阴谋之下,不外乎是累累白骨堆起所谓功成名就。无论是她,或者是孙茵,都没法把握住命运。她还冤枉了周庆余,其实细想想,无非是难以接受孙茵之死,为自己找一个宣泄的出口罢了。所以对于乔立文的话,她不作分辨,便将矛头统统指向周庆余。周显余再次出现,将手里攥着的一份报纸随手丢到温言面前,“孙永昌攻打承平不过几天工夫,周庆余就扛不住压力,动身赶过去主持大局了。嫂子,我是高估了你在他心里头的地位了。”温言心里陡然一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逐出去的野孩子,再也没人挂怀了。这是沪都,距离承平千里之遥,她的父母亲都不在身旁。她明白他责无旁贷,却没料到自己竟真的跟孙茵踏上了同一条路。战火硝烟背后,有人默默地死去,连句墓志铭也无。她默默地推开报纸,越发的心灰意冷。“按说你没能牵制住周庆余,让他跑回了承平,我该立刻杀了你。但谢家公子发了话,要保你平安。他倒是个长情人,几年了仍是对你念念不忘。照我看,他比周庆余不知好上多少倍,大哥为了所谓大局,连你的安危也不顾,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何况那姓柯的戏子,借着为大哥送情报一路歪缠,两个人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周家的脸早给他丢尽了。嫂子不如随我们一起走。”温言也听出了些味道,柯颂月一事,她大约是冤枉了周庆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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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29
    19、不期然屋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影,温言仔细一瞧,竟然是消失了三年多的谢铎。三年时间没给他带来多少变化,看着她的眼神仍旧殷切而专注,只不过眼角却有了终日奔波的岁月痕迹。而温言望着这张脸,心中早已泛不起一丝波澜。周显余自觉多余,便退出了房间。撤退在即,他还有未竟之事,说服温言随行的重任也就交到了谢铎手上。温言在他眼里是枚好棋,单凭她一个就钳制住谢铎与周庆余两个人,虽然她在周庆余心里不见得有多大分量,但两兵对垒,却能令他投鼠忌器。而谢铎父亲年长,谢家大权逐渐落在谢铎手里,日后财力支持还多有仰仗。所以说服温言心甘情愿地跟他们一起撤退,成了首要任务。谢铎将当初的一切都解释清了,只是在温言看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孙永昌与孙家是表亲,温言是晓得的,并且还利用这层关系救过周庆余。孙永昌驻军承平。谢家在财力上给予的支持,旁人自然也比不得。三年前,周庆余潜入承平,险些命丧孙永昌之手,是温言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助他成功逃离承平。随后,杨师长又带兵倒戈。一夜之间,孙部颓势毕现。孙永昌自知大势已去,撤离承平是迟早的事,便叫谢家率先离开承平,另起炉灶,为的是保存实力,以图后计。谢家就是在儿子成婚当天得着孙永昌指示的。仪式未成,温言是否同谢家一心是个未知数,何况谢家此去不是游山玩水,少不得要折腾一番,这辈子能不能回承平也难说了,让温言跟着离开,她父母亲哪里舍得?稍一衡量,便做了悔婚的决定。“我势必随父亲离开,别无他选,但阿言你不同,你有的选择。你自小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才一成婚就远走他乡,我于心不忍。本打算待局势稳定再回来找你,没想到你先一步成了婚。”“你问都不问,就断定我不愿随你走?”温言只觉得可笑,少时心怀爱意,将一颗拳拳之心交付,恨不能为他去死,才好成全了一段爱情佳话。终究时过境迁,再想起来只觉得当初年少荒唐,只余叹息,“算了,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阿言,有意义。既然你来了沪都,不如趁此机会,跟我回南垣,我们重新开始。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为咱们高兴。” 他说着便不自禁地向她走去,她却先一步退开去,不给他任何亲近的机会。“谢铎,我成婚了,是有丈夫的人。”“阿言,我不在乎。你一向有主见,也不屈从于世俗。何况到了南垣,有谁会追问你的过去?”“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爱他。不管往后发生什么,我都……”“我不信!你们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分明是他强娶……”她不给他机会多说,低声斥他,“谢铎!我再说一遍,我爱他。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曾经种种,在我看来都是过往烟云,劝你都忘了吧。”谢铎怎么也不肯相信,温言竟这样轻易就忘了他。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她却已经另觅他人,这不公平。他走的有些失魂落魄,临出门又道:“阿言,如今你落在周显余手里,想脱身怕是不容易。周庆余回承平主持大局,他也不会多留。你势必要随我们一起去南垣,不如表现的顺从些,也好少受些委屈。”见过谢铎,温言才相信“因果”二字,竟不是前人随口一说。如果当初不是她助周庆余脱困,孙永昌与周部一役结果如何尚未可知,也许她早已经同谢铎成婚,也就不会有周庆余驻军承平,后又同她成婚的事了。仿佛冥冥之中,命运的转轮正与轨迹咬合。你种下什么“因”,合该结出什么“果”。当晚,周显余便来带温言离开,准备启程去南垣。他带了一套男士旧衣帽,要温言换上。温言知晓面前这人随时可能发癫发狂,为求自保,便依着他的话将旧衣裳穿好,再挽起头发,戴上那顶发灰的旧毡帽。而后由他带着,趁夜从偏门出去。门外早有车候着,周显余警惕性极高,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异常,便把温言推进车内。温言才一登车,心里便像空出了一大块,凄清寒冷的冬夜里,不时刮起一阵寒风,正隔着厚厚的衣裳,直吹进她心里。这一走,才是相聚无望。她坐在车内,由车窗望出去,入眼的只有无尽的黑夜。她脑中立时闪出无数残碎片段,细看之下,全是爱人的容颜。不消一会儿,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唯有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周庆余,阿奴。周显余随后跟上,车子一关门,便飞驰出去,直奔东平私人码头。码头的主人名叫钱东平,是沪都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他早年间受过周显余恩惠,对周显余几乎是有求必应。现如今周显余被困沪都城内,码头、火车站布满了周庆余的人,城内连番搜查,城外层层戒严,唯有钱东平能助他脱困。等出了沪都地界,再转陆路,直奔南垣。温言甫一下车,咸腥的海风立即灌入口鼻,引得她接连呛咳了几声。码头上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地上有还未及清理走的货箱。不远处海浪声声,入眼处一片墨色。前路纵然是万丈深渊,也由不得她不跳了。周显余去跟接应他们的人说话,将温言搁在一旁。一问之下,才晓得谢铎到现在还没出现,他心知不妙,快步朝温言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便急着登船。一瞬的工夫,枪声乍起,码头上一干人便卷入激战。周显余拖着温言便往船上去,温言这才从纷乱嘈杂里的枪火里醒过神来,是有人来救她么?她当即挣扎起来,周显余见她起了逃跑的心思,扬手就是一耳光,而后便揪住她头发硬是要将人拖上船去。温言毫无防备,唯有生受。耳朵立时失聪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也顾不得,趁乱咬上周显余的手,下了死劲不松开。码头上一片混乱,周显余见形势不妙,腾手从腰间拔出枪,准备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当死亡近在眼前,温言却连一丝恐惧也感受不到了。只是遗憾,没能再看一眼父母,再见一见周庆余。他与她还有疙瘩没解开,没成想竟然再也没机会了。周显余枪口才对准温言,枪声却先一步响起,正中他眉心。只一瞬的工夫,他手上像被卸了力,再也握不住什么了。枪掉落在地,他也随之倒下。钳制温言的手一松,她便跟着委顿下去,随后便掉入一个温暖怀抱。温言早吓得魂不附体,从死亡边缘上捡回一条命,却是半晌无法回神。“阿言,没事了。”这声音仿佛一声天籁,穿越层层迷雾给你救赎,叫她整颗心为之震颤。她停滞不转的大脑终于有了松动,转脸向他,没错,没错,是曾经与她终日耳鬓厮磨,说尽甜言蜜语的那个他。“庆余,是你,真的是你。”她肿着半边脸,头发散乱,形容狼狈,见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扑到他怀里,呜咽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仿佛要诉尽这段时日的恐惧与不安,“我看了报纸,我以为你已经回承平去了……”他将人搂在怀里,一瞬便红了眼眶,嗓子哽住,半晌才道:“我是要走,但怎么能少了你?阿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丢下你。”他扭头吩咐人去请大夫,替她拭了拭腮边的泪水,而后便将她打横抱起,把一众下属甩在后头,“我叫小环收拾了你的衣物,咱们这就回承平。孙永昌气数已尽。周显余手底下那帮土匪没了匪首,定然乱成一锅粥,正等着我军收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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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6-11-30
    读者小朋友们。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支持和陪伴,本文已经入围,决赛投票通道已经开启,每天每人有五票可以投给喜欢的作品,并且会得到掌阅提供的相应奖励。决赛期间离不开大家的继续支持,希望小朋友给予投票鼓励。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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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7-01-22
    喜欢这本书的小伙伴们,不知道泥萌看不看得到这条消息。后续《扰清歌》会在掌阅书城上架,本帖将会做删除处理。有想要继续追动态的小伙伴可以关注我的weibo或者公号,搜宋染青即可。里面会有本书最新动态,以及其他作品放出。感谢大家的厚爱,2017新年快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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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染青

    宋染青

    楼主 LV10 2017-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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