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大学思苑文学社
成员 122 帖子 57 + 加入 退出
扫一扫

下载掌阅iReader客户端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LV6 2016-10-28

【玉兰未眠】

作者:皇甫翠花

连载最近更新: 上个月写完的这篇故事,如今读来已经觉得恍如隔世,故事里的人不会再变老了,可写故事的人仍在蹉跎岁月。与世界交手多年,也希望我自己,光彩依旧,兴致不减。

作品简介:生于北方的我一直想写一部“北方有佳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展眉——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两代人的恩怨纠缠,三十年的辗转奔波,与世界交手至今,她是否仍眉目依旧,兴致不减?她又是否留住了身体里,仓皇途径,呼啸而过的岁月?

74933 票
共112条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3
    玉兰未眠 第二十章

    “淮安!”顾淮安刚刚进了家门,展眉就从客厅窜过去扑到他身上勾住脖子,顾淮安抱起她来转了一圈才放在地上:“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找到工作啦!”展眉笑得眯起眼睛,“在永坤集团,先做项目部实习生,试用期三个月,通过考核就可以转正啦!厉不厉害?”
    淮安放下包搂过她在脑门上亲一口:“厉害厉害,我早就说了你用不着担心啊,我们展眉最厉害。”然后脱下外套,拉过她到沙发坐下揉着肩。展眉靠过来帮他揉着:“最近天冷了,你又肩膀疼了是不是?我给你揉揉,明天记得穿厚点,每天别画那么久…”
    淮安笑笑:“没事,就是人老了。”然后看着展眉:“你嫌不嫌我这老头子啊?”
    展眉嗔笑:“嫌,明天我就搬走,找小白脸去。”
    “那你快去啊,最好今天就去,别让小白脸等急了。”
    展眉歪歪头一笑:“不,今天不能走——”然后摊开手:“你说给我的一周年纪念日礼物呢,我得拿了再走。”
    “忘记了。你生不生气?”
    展眉撇撇嘴:“那我可以真走了!”扭过身子故意不理淮安,淮安笑着拉她手:“别走。”展眉绷不住笑了,转过去躺在淮安膝上,用手玩着淮安的领带,有些惆怅地说:“老顾,江起帆和子晗分手了。”
    “嗯?”
    “江起帆去北京读研了。他跟子晗提分手了。”
    “唉,”淮安叹口气,理着展眉的长头发,说着:“其实我早看出来,起帆其实对子晗无意。他提分手,我也觉得是早晚的事。你也劝劝子晗,不要执念无意之人。”
    “我也知道啊,就是子晗她当局者迷。”展眉幽怨地叹气,“不过还好,子晗和我应聘到同一个公司了。不在一个部,不过还可以经常见到,真好。”
    淮安低头在她额头问了一下,细细地看她:“展眉。”展眉应着:“嗯?”
    “没事。”淮安笑笑,“就是突然觉得,你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活泼多了。”
    “我那时候很文静啊,现在,他们都说我话多了。”展眉撇撇嘴,“可能是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呀。”她坐起来缩在淮安怀里:“但我想要子晗也和我一样。她最近…很不好。”
    “你多陪陪她。”
    “嗯,我明天带她出去散散心。她在宿舍窝了好多天了。”
    门铃突然叮咚响了。淮安对展眉眨眨眼:“礼物来了。”“嗯?那我要去开门。”她快速穿上拖鞋,跑过去开门:“你好——”
    门外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伙子,他将一只箱子递给展眉:“您好,顾淮安先生家么?把橘子送来了,它很健康,刚刚喂过一次了,感谢您的领养。”
    展眉谢过,关上门抱着箱子回到屋里,拆着箱子:“淮安,他说里面是什么?橘子?我怎么感觉是个小动物,还在动呢…呀!小猫?”展眉惊喜地看到箱子钻出一只小奶猫,对她怯生生地叫着,“小猫!淮安你快过来——”
    淮安过来和她一起蹲在地上轻轻摸着橘子的背:“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黄猫,后来它死了,你再也没养过小动物。它是我领养的,叫橘子。喜不喜欢?”展眉把橘子抱起来:“喜欢!真跟花花长得一样。”然后凑过去亲了下淮安的脸:“谢谢你。”橘子用毛茸茸的头蹭蹭展眉的手,算是表达了认可。
    “好了。”淮安拉过展眉的手,“今天橘子刚来,让它先自己适应一下家。我的礼物你看到了,那你给我的礼物呢?”
    展眉看着他。这个一向沉稳成熟的男人,相处久了,在她面前竟也有了几分孩子气。原来他向来不和她计较些小事,也总嫌她稚气。而现在,两人偶尔也会为了些小事争吵,闹别扭,他也像二十出头的小男孩一样因为她和某个男孩子多说了话赌气。展眉知道,他其实也有他的不自信的时候。他怕自己会老,更怕展眉有一天会介意了他的老。淮安——展眉在心里说着,我又怎么可能会介意?
    “淮安,”展眉低头小声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展眉…”
    展眉抬头看他:“我把我自己给你好不好?就今天…我把我送给你。其实我…早该说这句话了。”
    “展眉,”淮安用额头抵住她的头,“展眉,这件事情,我不会逼你,也不会着急。你要想清楚,知道么?”
    “我想清楚了。”展眉拉拉他的衣角,看着他的眼睛说,“淮安,反正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我想清楚了。”
    淮安温柔地笑笑,心里泛起了一阵缱绻的潮湿,他低头轻轻吻着展眉,抱起她进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解开她的衣服,“展眉…如果你后悔了,你告诉我,我随时可以停下,听到了么?”
    展眉紧闭着眼,紧张得微微颤抖:“我不会后悔。”
    淮安像对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极其轻柔地吻着她,额头,耳垂,嘴唇,脖颈,再往下,他轻轻拉下展眉胸衣的肩带,展眉抖得更厉害。他吻她的脸,在她耳边说:“你别怕,别怕,展眉。我会轻一点。”然后伸手解开她背后的扣子,脱下这最后一点束缚。她的皮肤如水一般柔软温润,腰肢如柳。“展眉,有一点疼,你受不了的话就告诉我。”然后挺身进入她的身体,展眉忍不住疼得呻吟一声,淮安托着她的腰,更近地贴合着她。展眉紧闭着眼,淮安轻声说:“展眉,你睁开眼睛。别害怕,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展眉摇头:“淮安…淮安,我疼。”“对不起展眉…你忍一下,以后就会好了。展眉,你睁开眼睛看我。”
    展眉微微地睁开眼,泪眼迷离地看着顾淮安。疼,疼得天旋地转,她眼里的顾淮安也模糊一片。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定要伴着疼么?她睁开眼睛,眼泪不知为什么滚滚地落下来,从眼角流下,没入了鬓角。顾淮安吻掉她的眼泪,新的眼泪又落下来。淮安不知所措地说:“展眉,你别哭了好不好?你是不是太疼了?我停下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展眉摇摇头,双手搂住他赤裸的背,试着主动回应他:“没有…我没事,淮安。淮安,我爱你。”淮安的眼泪也溢满了眼眶,全世界的柔情酿成了一坛桃花佳酿,在她眼底荡漾开。陆展眉——他在心里说着,我的前半生太荒唐。明天,后天,还有余生,我都愿意和你生活。
    欢爱过后,他慢慢离开她的身体,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展眉用手指轻轻抚着他的鬓角,平躺着,静静看着夜色里的房间。月亮如水,倾泻进了屋子,落在床尾。
    “展眉,”顾淮安的声音在夜色里被过滤得也如月光般沉静,“你刚刚说爱我,是么?”
    “嗯。”展眉转过身,躺进他胳膊的环绕里。
    “你知道么,”淮安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像是摸一只瓷器,“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
    展眉往他怀里缩了缩,能听到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第一次做完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对我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淮安也笑了,“这句话我以前觉得挺俗气的。但现在,我真的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展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不说话。过了很久,淮安轻声说,
    “展眉。再过两个月,我忙完这个课题,我们秋天就结婚,好不好?”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4
    玉兰未眠 第二十一章
    六月末,夏日早晨的阳光已经很强,透过厚厚的窗帘,仍照得满室光亮。顾淮安摆好早餐,走进卧室,展眉还没有醒来。他坐在床边看她——她前几天病了几天吃不下东西,消瘦了一点,气色也不太好,整个人微微显着苍白。她原来有个不好的习惯,在睡梦里也爱皱着眉头,他常开玩笑说,你这样要长皱纹了。她也不在意地搂着他的脖子说,那就长吧,我倒是希望我能变老一点,我们看起来就更般配了。淮安心里想,傻姑娘。——你不知道年轻有多好。他觉得,和她同样年轻的男孩子,是不能真正地体会到她的“年轻”,真正地爱惜她的“年轻”的——因为他们一样年轻,所以不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他不一样。他已经中年,虽然他看起来依旧挺拔,但他自知早已不再年少。他也年轻过——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只有一腔孤勇和天真。
    他那时候爱过一个姑娘,即使她并不爱他——他也怀着热忱地想,我要永远守护她。她落难,我要像个英雄一样救她,世人嫌她,弃她,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把她当公主。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英雄主义”,到头来也只感动了自己。他那时候看不惯太多事情——这让他碰了太多壁。本来可以得奖的画作被人替掉,和朋友一起开工作室,被骗得负债累累,那个“朋友”拿着钱走了,他自己待在废弃的画室抽了一夜烟,东方既白,他笑了笑,“去他妈的艺术是避难所”,他收拾了东西回了家,让他在H大做党委书记的父亲给他安排了一个讲师的工作。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换上西装,他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画着不咸不淡的素描,教学生线条和构图。只在夜深人静时候,他会自己待在画室对着画板发呆。转眼,好几年也就过去了。
    他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活到七十岁,八十岁,然后寂寞地无疾而终。但是那个阳光温柔的日子,他碰到了展眉。她来自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她温柔又坚韧,浪漫又天真——和曾经的他一样,天真。他知道,有这样特质的人,难免会碰到更多的难处。所以他想保护她。在生养她的北方小城,在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他把她塞到怀里对她说,跟我在一起吧展眉,我想正大光明地爱你。她淡淡地笑,你一直在正大光明地爱我。——其实她一直都知道。

    这么胡思乱想着,展眉揉揉眼睛,醒了过来。她对着淮安甜甜一笑:“你怎么也不喊我?”然后坐起来,拿手腕上的头绳把头发扎起来,淮安从衣橱里拿过她的学士服:“已经给你熨好了,快去洗漱吃早饭吧,一会儿有毕业典礼,别迟到了。”
    展眉应着去洗漱,顾淮安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不禁皱起眉头:“喂?你又怎么了?”
    “你现在立即过来。”
    “我没时间。”
    “是么?”电话那头的人冷冷一笑,“我不管你有没有时间。如果半小时后你还没过来,我就只能给你的小女朋友打电话了。”
    淮安觉得脊背发凉:“你怎么知道…你别打扰她。我现在过去。”
    他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从刚刚的美好醒了过来。他的债太多,他哪里有资格期待“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顾淮安只得穿上外套,展眉刚刚洗漱出来,他抱歉地说:“展眉,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不能陪你吃早饭,也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去学校好不好?”
    展眉疑惑地看他,但也不想表现出失望,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嗯,你注意安全。”
    “展眉,我…”顾淮安欲言又止,叹口气,“没事。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去看看我妈和小雨。”
    “嗯,好,你也注意安全。”展眉帮他整了整衣领,对他笑笑。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出了门。

    展眉和子晗坐在学校礼堂,听着台上校长没完没了的寄语。子晗拉拉展眉的手:“展眉,江起帆已经去北京了。”
    展眉把手覆在她手背上:“小晗,我…我不会安慰人。你不要再想他了,你应该和一个很喜欢你的人在一起,要特别特别好的男孩子才能配得上我们子晗呢。江起帆他根本就不配。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子晗黯然笑道:“是啊,他也不好。可我怎么就是难过呢。”然后小声说,“江起帆…两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和情意,都是我给错了人。”
    展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会安慰人会照顾人的,一直是子晗。她优秀,美好,大方得体,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可她终归也有求而不得,有无奈和被辜负的时候。
    “我们明天一起去逛街吧。”展眉努力转移着话题,“我好久没有买新衣服了,也没有买新口红了,你陪我去好不好啊…”“展眉,”子晗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打断她的话,“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们住的那里,顾淮安还有一个别的住处?”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4
    玉兰未眠 第二十二章
    “眉姐姐,顾叔叔。”两人刚进了院子,林雨就从屋子里喜笑颜开地迎过来,“你们终于来了。” 顾母也跟着走出来:“你们来了,快进来吧。”顾母虽已年过七旬,仍坚持四季穿着长裙,头发盘得一丝不乱,端庄得体。顾淮安今天带展眉来,除了看林雨,更是打定主意要告诉顾母两人的事情。顾母打量一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心下明了,点头笑笑,“终于在一起了。快进来吧,小雨快要中考了,正好你们跟她聊聊,让她别有太大压力。”
    “小眉姐姐,顾叔叔,”林雨狡黠地一笑,“你说,我以后怎么喊你们俩?肯定不能再一个姐姐,一个叔叔了,那我是喊小眉姐姐,小眉姐夫,还是顾叔叔,顾婶婶?不行,婶婶太难听了,还是喊姐姐姐夫吧…可是那样,奶奶就成了阿姨了…”她认真地为这件事头疼起来,展眉也忍不住笑了:“还真是个问题呀,你想怎么喊?”
    “我倒是觉得姐夫挺好的,让我也跟着年轻了不少。”淮安笑着说,“你学习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嗯,一定能考上一中,”林雨重重地点头,“那个…”
    “怎么了?”淮安问她。林雨咬咬嘴唇,“顾叔叔…我还是喊你叔叔吧,比较习惯…顾叔叔,等中考完,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妈妈?”
    顾淮安愣了愣,展眉也愣住了。还是顾淮安先反应过来,笑着揉揉林雨的头:“当然可以了。等你考完,叔叔姐姐给你买漂亮裙子,带你去见妈妈,好不好?”
    林雨咧开嘴甜甜一笑,嘴边清晰着两个小梨涡:“嗯,好。”
    “妈,”淮安转向顾母,“最近你身体怎么样?天热了,也别贪凉,晚上注意盖好凉被。”顾母笑着说:“倒轮到你管我了?你倒是照顾好自己,还有展眉。”然后眼底含笑看向展眉,展眉低头羞赧一笑:“阿姨你就笑我吧。”
    顾母走到卧室,从她旧式的梳妆台取出一只古朴的妆奁盒,打开,取出一只纯白的玉镯:“你试一下。”展眉不解,看看淮安,淮安笑道:“妈给你,你就戴着吧。”展眉套在手上,镯子正称得她肤色晶莹。
    “不是名贵的玉,但我一直珍爱这只镯子,现在给你,”顾母笑着拉着展眉的手看,“你戴着好看。”
    “谢谢阿姨。”展眉低头笑着,心想——这不都是小说里写的么?这是我的嫁妆,现在给你,你就是我家的人了…自己想着,脸就红了。

    从顾母家回到住处,夜色已深了。两人想起来要买些日用品,便说笑着走进了公寓不远处的超市。
    “我走累了。”展眉嘟囔着看淮安,淮安无奈看看她:“坐进来吧。”
    展眉笑嘻嘻地坐进购物车里,像小孩子一样让顾淮安推她。“陆展眉,你重了!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没办法啊,我们公司待遇太好,零食太多了…”展眉仰头看他:“怎么了,嫌我胖了?”
    “不嫌,胖点好,看你前一阵瘦的。”淮安笑着捏她脖子,“这两种酸奶,你要哪个口味?”
    不待展眉看,淮安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放回口袋里。展眉疑惑:“谁的信息呀?你怎么不看一下内容?”“没事,骚扰信息。”淮安悄悄关了机,“挑好了没有?挑好了咱们结账去了。”

    “展眉,”顾淮安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拉着展眉往家走,“明天周末,咱俩去普静寺替妈上个香。本来每月初一都是她自己去的,这几天她腿疼,让我们替她去。”
    “嗯,好呀。你信不信这些?”
    淮安耸耸肩:“我不信。她信,就由着她。”说着拿钥匙开了门,“到家喽。”
    “可是我信。”展眉换上拖鞋,一脸认真地说,“明天我也想去求个签。”
    淮安无奈地笑笑:“那好,我们也去求个签。”

    八月初一,普静寺的人算不上多,展眉和淮安信步上了山到了寺内,已经接近中午。上了例行的香,淮安问展眉:“要去求签处么?”
    “不。”展眉笑笑,“最灵的往往不是寺内的签——进门时,外边坐着一个摆摊算命的老头,你看到了没?据说他的签,是最准的。”
    淮安笑她迷信,但仍陪她去找了那个“江湖骗子”——淮安执着地这么称呼,尽管展眉一直纠正他“宗教的事,不能这么不尊重。”老头五十有余,或者六十有余——不太能看出岁数。穿一身黑色绸衣,戴着金属边的圆框眼镜,精神很好。问了展眉的生辰,又让她抽了签——说是签,其实更像画或者符纸。他皱起眉头,又眯眼从眼镜上方打量展眉。展眉不解:“有什么,师父尽管说就是。”
    “姑娘可是从北方来?”
    “我家乡的确在北方。”
    “家中有人的名字中,有玉字或石字?”
    “家母名字中有玉字。”
    “姑娘抽的三注签,两注下下,一注中上。不是太好的运势。姑娘且先说,要算什么?”
    展眉低眉想想,说道:“先测家人身体吧。”
    他拿起几块黑色玉石模样的东西,自顾自摆弄一番,说:“家人康健,且近三年内,有增添人口的迹象。”
    展眉对淮安笑笑,然后转而问:“那可否测一下我和这位先生的姻缘?”
    老头面露不悦看看淮安,对展眉说:“这先生不诚心来问,老夫不答。”
    展眉拉拉淮安衣角:“你怎么回事?心诚则灵。”
    淮安摆手笑:“我不信这些。我向来只觉得,人定胜天,因此无需问天命。”
    老头轻蔑笑笑:“那老夫便无可奉告。姑娘若无别的要问,便请回吧。”
    展眉忙问:“师父刚说我运势不好,那有何法可解?”
    “与恋人若和顺太平,则一切可解;反之,”他笃定地看看展眉,“反之,则你将如枯叶飘萍,不得安定。”
    “你这江湖骗子,说些什么耸人听闻的话?展眉,别信这个。”淮安拉起展眉要走。老头继续悠悠说道:“姑娘,记得我的话,切不要落得凄凉下场。”
    展眉回头心惊地望望他,他对她点头一笑,气定神闲。展眉的心口突然没来由地疼了起来——最近一直这样,心口闷闷地疼,呼吸也不畅,可是去医院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淮安,”她委屈抱紧淮安的胳膊,“我是不是得什么大病了。我心口疼。”
    淮安停下了担忧地看看她的脸色:“心口又疼了?要不要歇一会儿?”
    展眉说着,疼得忍不了,蹲下身子缩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减轻了一点儿,能喘过气来。淮安也蹲下来:“展眉,我背你下去,来。”她也乖乖地趴上顾淮安的背,无力地伏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淮安,万一我得癌症死了,你会不会哭?”
    “你说什么呢?”淮安绷了脸,“别听那个骗子胡说。也不许说这种话,知道了么?”
    “淮安,”展眉不理会他,继续说,“我死了,你也不许娶别人。”淮安不说话,她便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你听到了么?”
    “好,”淮安不爱玩笑,轻声但认真地说,“除了你,谁都不娶。”
    “你要是娶了呢?”
    “我要是娶了别人,不得好死。”顾淮安说道。
    正到正午,寺院的钟不紧不慢地响了,一下,一下。杳杳钟声晚。展眉的心口不疼了,可她仍赖在他身上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回响着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枯叶飘萍,不得安定。
    钟声尽了,几只鸽子飞到了山的另一边。
    回复
  • i10****1115

    i10****1115

    LV5 2016-11-04
    不错♪ 加油加油! ♪
    ミ ゛ミ ∧_∧ ミ゛ミ
    ミ ミ ( ・∀・ )ミ゛ミ
    ゛゛ \   /゛゛
        i⌒ヽ |
         (_) ノ
          ∪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4
    玉兰未眠 第二十三章
    “该怎么告诉小雨呢——”展眉比对着手上两条裙子,为难地问,“怎么告诉她,红云姐病重,可能没有太多时日了?”
    和林岩闹了近一年,赵红云才拿到离婚判决和林雨的抚养权,而且林岩因为情节严重的家暴行为被判了两年刑。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也知道了林雨在顾家一切都好,赵红云像突然放松下来一样,不再提着气,便从此病倒卧床不起。长年累月做暗娼积下来的病,加上她严重的心脏病一同发作,让她半年内便形容枯槁。带林雨去医院的路上,展眉坐在林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小雨…妈妈病了。”
    “嗯?”林雨略有吃惊,妈妈病了,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妈妈病了,我们现在去医院看她。小雨…”展眉艰难组织着语言,“小雨,不管妈妈怎么样,你要好好生活,好么?有我们俩…”
    “妈妈病的很厉害?她要死了么?”林雨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展眉姐姐,我妈妈,她要死了对不对?”
    “小雨。”展眉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把林雨按在怀里,她嶙峋的蝴蝶骨在展眉手下颤抖着,展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再说。但小雨早晚要面对这件事的——展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要目睹一些生离死别的事。
    到了医院,小雨在门口站住,擦了擦眼泪,转头对着两人笑了笑:“你们看我这样还可以么?妈妈应该看不出来我哭过了吧。”她说着,“我应该让她开心点儿,不能让她知道我难过,不然她也会难过的。”小雨又笑了笑:“带我进去吧。”

    进了病房,赵红云安静地躺在床上。她以前一直是浓妆艳抹的,如今不施粉黛,竟显得格外安宁素雅。但嘴唇干裂苍白,仍是显出了病态。林雨进门便开心地走过去:“妈妈,我来了。”
    赵红云睁开眼,见是小雨,又惊又喜,忙理理自己的鬓发:“小雨。”
    “妈妈,你怎么病了?你快好了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玩儿——我中考完了,考得很好,是我们学校第三名呢…”
    淮安拉拉展眉:“咱们出去吧,让她们说说话。”展眉点点头,随他出去,掩上了门。
    展眉站在楼道里,靠在墙上,勉强地笑了笑,但忍不住的眼泪随着这个笑落了下来。淮安不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静静地看着她。“淮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我面对这种场面。”展眉攥住他的手,“生死无常。我们得珍惜。”
    淮安笑笑:“别说这种话。我们还有大半辈子呢。”

    日子宁静,转眼过了半年。但因为淮安的事情太忙,两人的婚期一拖再拖。八月底,赵红云去世了,帮她简单办了葬礼,仍把林雨接到顾母处住。
    这日是顾淮安生日,两人说好等他下午上完课便一同庆祝。展眉下了班取了蛋糕回到家,看到淮安的外套和包都在,人却不在家中,想给他打电话,却发现他连手机都落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事出去得如此匆忙。她想去厨房把蛋糕放在冰箱里,一瞥到沙发上的手机,突然电光火石间想起了种种疑惑。

    “你知不知道顾淮安除了你们住的这儿,还有另外一个住处?”
    “展眉,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不能送你了…”
    “学校有个课题我要负责,等忙完我们就结婚…”

    展眉感到自己在努力克制,却仍克制不住指尖的微微发抖。她其实一直在怀疑,为什么不承认?——她太害怕自己猜的是真的。但她没法再忍下去了。她拿起顾淮安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空的;短信记录,也是空的。越是如此,她才越发慌乱。她翻开联系人,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让她一惊——阿瑾。
    阿瑾。阿瑾?

    “我读研究生时喜欢一个学妹,我们都喊她阿瑾…那是我唯一爱过的姑娘…现在她已经结婚了,过得很幸福,我和她也没有联系了…”

    展眉定了定心神,拨通了这个号码。没想到很快被接通了,仿佛对方一直攥着手机在等电话一样。“喂?淮安?”一个喑哑的声音,让展眉不禁一阵寒意,她不做声,对方急促地说着,“淮安?你怎么不说话?”
    展眉颤声问:“你是谁?”
    对方沉默了片刻,干哑地笑了:“你是顾淮安那个未婚妻?”
    “嗯。你是谁?”
    “真巧。”对方依旧是干哑的笑,像被烧焦的琴发出的声音一般,“我是他的妻子。”
    “你在哪儿,我要见见你。”展眉的声音在发抖,她知道,她在心里骂到,真没出息。冷静点儿,先弄清楚——
    “你胆子还挺大。那你来吧,我也一直想见见你。”她叹口气,“御园路43号,9栋3号,我等你。”然后挂了电话。
    展眉放下手机,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她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也放在沙发上,然后穿上外套出了门。
    御园路,43号,九栋。展眉走到3号,是一栋小别墅,精致但陈旧。院子的铁栅栏门虚掩着,展眉推门进去,院子里种满了植物,不是花,也说不出是什么品种,总之茂盛的不像话——就像是荒废已久的地方杂草丛生的样子。展眉定定心神,按了门铃。
    过了大约一分钟,门才缓缓被打开了。屋子里很黑,只有这一束光从门口照进去,把开门的女人的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狭长的光影里。展眉往上看,她光着脚,穿一条长到脚背的深蓝色绒面长裙。再往上看,是一条宽大的围巾,把她的半张脸埋在里面,长到腰的黑色头发挡住了她的额头,耳朵,展眉只能看到一双圆形的杏眼。这双眼死水无澜,漆黑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睛的主人开口了:
    “你来了。”然后侧身让展眉进来。
    因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很暗,展眉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女人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杯水。展眉握在手里——是一杯冰凉的水。她不知道如何开始,来之前有很多话想问,可到了这个阴暗得有些诡异的屋子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抬头看看对面的女人,她也正在看她。
    “我还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应该是平静了不少,虽然声音仍然粗嘎,但不再阴冷。
    “我叫陆展眉。陆地的陆,舒展的展,眉眼的眉。”
    对方笑了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叫林逾静。蝉躁林逾静,就是那三个字。”
    “你是阿瑾么?”
    林逾静像是略微惊讶般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听他讲过,说他以前爱过一个人,叫阿瑾。”
    “是么,”林逾静的声音在围巾下显得闷闷的,“那他怎么说我的?”
    “他说你已经结婚了,过得很幸福。”
    林逾静大笑了起来,就好像展眉真的讲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花枝乱颤,甚至弯下了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展眉,“幸福?他说我过得很‘幸福’?他可真够会编故事的——他说什么?我结婚了?对,没错,我是结婚了。可是他没有告诉你吧,和我结婚的就是他,就是顾淮安。”
    “我不知道…”展眉看着自顾自笑出眼泪的林逾静,感觉自己头晕得厉害。
    “小姑娘,”她探过身子凑近展眉的脸,细细看着,“你知道么,你长得就像以前的我一样。除了嘴,别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跟我说过我长得像你。”展眉躲闪着不敢看她,“但是他也说了,我和你完全不是一类人。”
    “是么,他的话你现在还坚信不疑?他很喜欢你吧,把你藏的这么好。可他这么喜欢你,怎么不告诉你,他其实早就结婚了?他怎么不告诉你——”林逾静几乎贴到展眉脸上,展眉本能地往后退,她要被这个女人身上说不清的诡异压抑疯了。“他怎么不告诉你,你一直就是一个破坏别人生活的第三者?”
    “我不是!”展眉气急败坏地推开林逾静,“我为什么要信你这些话?”
    林逾静像一条蛇一样坐在地上,伏在茶几旁。她应该和顾淮安年纪差不多——但她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女人的身材。她的窄腰,笔直的背,修长的手臂和腿,圆润高耸的胸部,都在向展眉显示着——这是一个美人。而且是一个不会迟暮的美人,她的年纪仿佛在这间偏僻安宁的屋子里被冻住了。她伸出手理了理散在胸前的头发,这也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无名指上,明显着一枚细细的戒指,镶着一粒小小的钻石,在黑暗里也莹莹地亮。因此展眉虽始终没有看到她的脸,却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就确定——她就是阿瑾。因为美人是不容易老的。她身上,有着美人特有的孤芳自赏的傲气。
    她伏在茶几旁,不看展眉,自顾自地说:“…我记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他们都说,阿瑾,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呵呵,陆展眉,也有不少人跟你说这话吧?——但是他们,我都不喜欢。我一直觉得,我林瑾,一定要和最好的男孩子在一起。顾淮安——顾淮安,他那时候可真是最犟的。我告诉过他很多次,他太土了,我不喜欢他,让他别再来找我了,可是他不听。从大二,一直到读研,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儿。直到我和舍友闹别扭了。他妈的,那个女的到处去跟别人说我怎样欺负她,怎样目中无人。说我爸妈根本不管我,我花的钱都是跟男人睡得来的。他们都信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没地方去,又不想回去见那个贱人。然后顾淮安来了,他说,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走吧。”
    林逾静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的窗帘旁,把玩着上面的流苏坠子,讲着,
    “我说,可是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不是个好女人,你也听说了。然后他说,我早就说过了,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他带我去他的画室,给我看他画的我——满桌子,都是他画的我的画像。有上课的,有在食堂吃饭的,有在操场跑步的,还有很多我自己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的我。我当时一下子被感动了——那是我也就和现在的你一般大吧,还很容易被男人感动。我觉得,这个男人虽然穷了点儿,也没有什么不好。那时候的我,除了吃喝玩乐,除了和各种男人谈恋爱,什么都不会。我爸妈不喜欢女孩儿,他们生了一个男孩之后,就不怎么管我的事了。后来,很快,我就和顾淮安结婚了。我以为,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起码真心喜欢我,那日子就不会太过不去。”
    她停下了,说这些话,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她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好像稍微运作,就会破碎。她又缓缓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男人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的,顾淮安也是。”她浑身颤抖着讲着,“后来…后来我遇到了一场火灾。我没有逃出来,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的嗓子被烧坏了,可是更糟的——我的脸毁了。我的脸被烧坏了!”她突然半跪着扑到展眉面前,一把扯下围巾——“你看啊!是不是很吓人?是不是很恶心?你看啊!”展眉看到了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容貌尽毁的脸——皮肤像斑驳的墙一样凹凸不平,发着红的伤疤蔓延在整张脸上,脖子上,甚至她的右耳也只剩了半个。她看到展眉惊恐的表情,大笑起来,残破不全的嘴唇颤抖着。她扯开高领的连衣裙前面的扣子,脱下上半身,甚至连内衣的扣子一齐用力扯开,完整地露出一具纤细的,布满丑陋伤疤的胴体。她用喑哑的声音对展眉吼着:“因为我受伤了,因为我的脸被烧坏了,我的身体都被烧坏了!顾淮安就从这里搬走了,他把我关在这里,像对一只关在笼子里的丑陋的动物一样,按时来给我送衣服,送食物,连话也不愿意和我多说。十年了。我在这里一个人住了十年了!”林逾静蹲在地上,她的身体因为用力哭喊而抖动着,就像一只丑陋的,抖着翅膀的飞蛾。展眉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逾静说的话太多了,她一时没办法把这些故事的主角,和她的淮安联系在一起。眼前的画面太荒诞了,几乎让她觉得像一场噩梦,她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醒不来。林逾静冲她爬过来,边爬边阴森森地笑着:“他想和我离婚对么?他想和你开始过新的,幸福的生活对么?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他离婚的,我不会让你们安安心心过日子的…”
    展眉看着扭动着赤裸的身子爬过来的林逾静,她的裸体,就如同一只壁虎的身体。展眉想到了这种动物,打了个冷战,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她干呕了两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将这一幕荒诞而恐怖的画面关在屋内。她跑出了这片别墅区,到了街头,才惊魂未定地停下。展眉慢慢地坐在一个公交站的椅子上,把头埋在膝盖间。天已经黑了。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展眉?展眉是你么?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了你半天…”
    她抬起头——是顾淮安。他背着光,展眉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展眉伸出手,拉着顾淮安的胳膊,才支撑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轻声说:“淮安,你来带我回家么?”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4
    么么~蟹蟹支持~啾啾

    i10****1115:不错♪ 加油加油! ♪ ミ ゛ミ ∧_∧ ミ゛ミ ミ ミ ( ・∀・ )ミ゛ミ ゛゛ \   /゛゛     i⌒ヽ |      (_) ノ       ∪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5
    玉兰未眠 第二十四章
    “你怎么穿这么少?还好我出来时给你带了外套。”顾淮安不由分说,拿大衣把展眉裹起来,然后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你怎么了展眉?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回家?回哪里?”
    “回我们的家啊展眉。”
    “我们还没结婚呢,我们哪儿有家呀。”
    “你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拖着这件事生气了?别生气好吗,我忙完这一阵咱们就办婚礼…”
    “办什么?办婚礼?”展眉双眼迷离地看着他。
    “是啊,办婚礼啊。展眉…”
    “淮安,你是想犯重婚罪么?”展眉轻声说,就仿佛她刚刚说的是一句柔情似水的情话。顾淮安愣住了。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展眉温柔地笑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退了几步:“淮安…我们的婚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然后转身便走,淮安过来拉她:“展眉,你别这样。我不该不告诉你,但我和林逾静真的不是那样…我早就把离婚协议书给她了,她不肯签字,我一直在想办法…”
    展眉回过头,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对着淮安:“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淮安,她有什么错?错的是我,错的是我们。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叫什么吗?”展眉娇俏地一笑,“奸夫淫妇。”
    顾淮安的手无力地松开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展眉:“展眉,你说什么?展眉,十年了,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么。”展眉觉得心口又闷闷地疼起来,头也晕的更厉害,她艰难地忍着不适,“淮安,虽然我不像她一样不幸,可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年老色衰,你我之间,也会仁至义尽。”她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把顾淮安留在了原地。开始下雨了。冬雨总是轻柔却刺骨的,展眉抬头看看,万千雨丝如针如线,倏忽而落。天幕低沉漆黑,远处的高楼林立,近处车如流水马如龙。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展眉发了近四十度的高烧,昏睡了整整五天。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丢在沙滩上的鱼一样,狼狈地张着嘴呼吸,找不到一点水分。有时候她能感到一点儿清醒,她会艰难地喊顾淮安的名字,她有很多话想问他。顾淮安把她紧搂在怀里喊她,但她却没力气说更多的话,就又昏睡过去。她梦见了很多无谓的东西,很多少年时期的细枝末节,都混沌地交叉在她的梦境里。云城的晚霞,幼时家中的小院,父亲的烟头,再往后一点,陈家的小阁楼,陈朗套在她指上的草戒指,直到后来,他走过了安检口,她一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哭。这时候有个人走到她面前说,跟我回家吧。她抬头,看不清对方的脸。她问,你是淮安么?
    然后她就醒了。从梦境里抽离时她其实很不情愿,因为醒来就总要面对一些事情,可她仍是无可逃避地醒来了。在一个傍晚,屋子里开着暖风,展眉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顾淮安。他满脸疲倦。看到她醒了,他忙过来探探她的额头:“不烧了,终于醒了。”然后迟疑了一下,依旧把她抱在怀里,“吓坏我了。烧了好几天,一直不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展眉觉得全然清醒了,只是依旧疲倦不堪。她静静地看着淮安:“我饿了。”
    “好好,我去给你做吃的,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下了一把金丝面,撒一把葱花和几只丸子,盛出来,又拿了几片芝士隔水熬成糊状,淋在面上,端到桌上。展眉洗了个短短的澡,把吹得半干的头发松松扎在脑后,坐在桌前。淮安坐在对面看她。她吃的很慢,一直不肯抬头看他一眼。病了这几天,她瘦了。因为连日的高烧和梦中流泪,她的眼还肿着。但别的还都好,她好起来了,就都好。
    吃了几口,展眉突然说:
    “我记得你之前从来不吃芝士的,我们买了披萨,你都要把上边的芝士弄掉再吃。”
    “因为你喜欢。我也习惯了,觉得也还好。”
    展眉笑了笑,又埋下头去吃面。她的眼泪扑朔地落下来,她不想让淮安看见,只能不去擦,把头埋得更低,努力地往嘴里送着食物。过了良久,泪痕干了,她才抬头看淮安。顾淮安也在看她,也在掉着眼泪。展眉看着他,像第一次仔细审视一样看他,贪婪而认真地看。正是这个人,见证了她往昔的种种不易和艰辛,陪伴她一起面对家人的蓦然离世,又呵护她学会了忍耐,恩慈和爱。他们之间,怎么会从头开始就是一场错付?
    “展眉,”淮安先开了口,“她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今天晚上过去。她同意离婚了。”
    展眉木然地点点头,然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展眉…”
    “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林逾静的住处,是晚上八点一刻。淮安按了门铃,没有人应。再敲门,依旧没人应。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顾淮安拿钥匙开门——锁被换了。他退后几步,用力地踹开门。两人走进屋里,便扑面而来一股发着甜的腥味儿。甚至是愣了几秒,展眉才意识到,这是血的气味。客厅里没有人,卧室也没有,淮安推开浴室的门,浓浓的血味几乎让他作呕。展眉随着跟进来,眼前的一幕让她从此做了数年的噩梦。
    血,满地的血。林逾静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裙子躺在浴缸里,浴缸里放了水和一缸的玫瑰花,她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外,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割痕。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已经浑身冰冷,没了呼吸。这样的她难得的安静,甚至是优雅。顾淮安呆呆地在门口看了许久,才走到浴缸旁跪下来,他带着哭腔,低声喊——
    “阿瑾…”

    展眉觉得,她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看到眼前的一幕,因为太震惊和害怕,她反而觉得格外麻木。她默默地转身,径直地走出了屋子。她在院子里站着,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来了——其实根本不用叫救护车,他们都清楚,林逾静已经死了。可是她也清楚,顾淮安会叫救护车过来。这样,似乎就能减轻他的一些愧疚。展眉冷冷地笑了一下——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她死了。你的阿瑾死了。你和我,从此欠了一个永远还不清的债——因为债主死了。但恩怨,却不能随之一笔勾销。
    救护车把他们都带走了,临上车前,淮安看了看展眉。展眉对他安静地笑了笑,他说:“你等我回来。”展眉温顺地点点头,然后他们走了。

    她也回了家,在客厅的地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等待宣判结果。比她想象得要快,不到十一点,顾淮安就回来了。他颓然地坐在展眉旁边,只说了一句:
    “她死了。”
    然后两个人长久地静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展眉泪眼婆娑地跪坐在淮安面前,拉过他,主动地吻上去。一个漫长的,缠绵的,控诉着彼此罪孽,情欲,不安,愧怍和恐慌的吻,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脱下衣服,躺在床上交缠在一起。高潮比往常来得更快和激烈,展眉听到窗外又下起了雨,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中学时学的古文,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雨声骤大,剧烈地击打着玻璃,铮铭作响,展眉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仿佛乘船在水天一色的幽蓝空境里,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只一棹,湖面倒映着星河。再一棹,湖面的星河碎成波光点点。再一棹,天上和湖里的星河,都荡漾在她的眼波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他们就在这天人合一的时刻到达了顶峰。有一刹那,展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纯粹的快乐和满足。可就算在这极致的肉欲的快乐里,她也知道他们终究无可久留,总要面对现实。然后慢慢地,雨声小了,两人彼此抽离,疲倦地并肩躺着,过了很久也无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雨停了。天色也微微发了白,展眉转头看看淮安,他安静地睡着了,睫毛静静覆在脸上,可他终究,也显了疲态。没有人能永远年轻,展眉突然明白了。就算是美人,是英雄,也不行。
    她赤着脚静静走出卧室,去书房拿出自己收拾好的几件衣服和几张卡。换上衣服,洗了把脸,然后想了想,又把顾淮安曾为她画的几副画像也放进包里。然后轻轻锁上门,走出了家。
    再见了,淮安——她在心里轻轻地说——淮安,我们也只能这样了。我不能带着罪孽和你一起心安理得地生活。没人逼我偿还,可我自己,无法心安。

    2005年的最后一个月开始了。陆展眉辞了工作,坐上了回云城的火车。
    回复
  • i10****1115

    i10****1115

    LV5 2016-11-05
    为你加油!!!!!!
     ☆ * .  ☆
      . ∧_∧ ∩ * ☆
    * ☆ ( ・∀・)/ .
     . ⊂   ノ* ☆
    ☆ * (つ ノ .☆
       (ノ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6
    第二十五章
    在展眉挂了他的三个电话后,顾淮安的信息发过来,很短:如果想好了,那你就走吧。我等你回来。
    还有子晗的好几条:展眉,你去哪儿了?今天早上顾淮安来我这儿找你了。
    展眉,你有什么话好好和他说清楚,别赌气,你到底在哪儿?
    展眉,他跟我说了是怎么回事。展眉,一定有误会吧?你别生气了,你先回来和他好好聊聊。
    展眉?你连我也不理了?
    你回云城了么?展眉,你看到了快回我消息…

    展眉回了她一条:小晗,对不起,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我回云城了,不再回来。没有误会,只当我爱错了人。
    然后她关了机,倚在窗子边看着窗外。因为是午后,长途列车上的乘客大多百无聊赖地躺回各自铺位安然睡着。她和三两乘客安静坐在窗边,互不打扰。窗外是高低错落的山,远远近近——这些山依旧是绿油油的。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但展眉没办法用“苍翠”来形容它们——苍,苍凉,苍劲,不管怎么样,这个字在她心里是用来形容北方的。北方的山,在冬天早就变成了一片莽原,树木都落尽了叶子,虬劲而嶙峋的枝干如同坚硬的血管一样深深扎进黄色的土壤中,忍着朔风,忍着暴雪,忍着苦寒——直到来年春归,再大大方方,漫不经心地舒展枝桠,吐绿生长。而南方的树——你们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在冬天依旧这样绿油油?
    展眉只有这么胡思乱想,才能打发这漫长的旅途。她在上车前给人事部经理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中有事,仓促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这个月工资也不拿了。人事部经理沉吟一会儿,坚持说:“小眉,你在公司一直做的很好。不管怎么样,工资我会打给你,还有,公司随时欢迎你回来。”展眉道了谢挂断电话,可她也不知道,再回这儿是什么时候。展眉没有告诉淮安,其实她在意的不是别的。她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没什么在意的,却终归是放不下自己脆弱的,肮脏的,肤浅的自尊心和挑剔的,苛刻而求全的爱情。她确实没办法容忍自己的爱人,是一个能残忍对待曾经心爱之人,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背叛者。就算这背叛是为了她,也不行。她更痛恨他让自己成了一个世俗眼中的“第三者”——说到底,展眉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
    到家时已是次日晚上。母亲忙让她进来,为她做了一桌晚饭。吃了两口,展眉的眼泪簌簌扑落。她抬头说:“妈,我和顾淮安…”
    “我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了。”沈玉如温和笑着,“说实话,我相信他是真心为了你们好,才隐瞒了他已经结婚的事。但确实,错了就是错了,我不帮你做选择,你决定了就好。好好睡一晚,别想这个了。”
    “妈,但是有件事他不知道。”展眉不躲闪地看着沈玉如,“我本来想在他生日那天跟他说的。我怀孕了。”
    玉如略有惊讶,然后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怎么和电视剧里面一样。”
    展眉也笑了:“是啊,而且还是挺俗的电视剧。”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展眉踌躇着,“但按照一般剧情,我应该要生下这个孩子。”
    “可生活不一样。你要是生下他,你以后会过得很辛苦。”玉如认真地看着她,“别的我不劝你,他是你的孩子——可你是我的孩子。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的。”
    展眉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好。”

    北方的冬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因为工业长期的污染,雾霾会在每个冬天到来时也如期而至。展眉摘下口罩和围巾,推门进了这家小咖啡店,走到最里面的座位,对方已经安然坐着等她了。她坐在对面,对着他微微一笑:
    “江起帆。好久不见了。”
    江起帆也对她笑了笑,露出他标志性的洁白整齐的牙齿和深深的酒窝:“展眉。好久不见。”他耸耸肩,“你更漂亮了。”
    展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不是专门来云城夸我漂亮的吧?”
    “还是这么直接。”江起帆哈哈一笑,“我快结婚了。是她想来见见你。”
    “她…是蒋蔓吧?”
    “啊…”江起帆吃惊地张张嘴,“你怎么?唉…展眉,一个女孩子,太聪明了不好。”
    展眉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起帆,祝你们幸福。”
    “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还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先来告诉你了。”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我有次借你的代数课本,看到最后一页写着这句话。南园十三首,众人都喜欢‘男儿何不带吴钩’,你怎么偏偏记得这句偏僻的诗?后来我看到了你手上那条手串。同样的手串,顾淮安那里也有一条,一样的手法编的——我问了他,是蒋蔓送的。你瞒得了子晗,可瞒不了我。”展眉略带得意地笑笑,“总算是恭喜你,也算是心意成真。”
    “确实什么都瞒不住你,以前子晗总夸你聪明,现在我信了。”江起帆摇摇头,“子晗…她还好么?”
    展眉笑笑:“还好。我们都得往前看,是不是?子晗她比我通透。”
    “我来晚了——”闻声抬起头,是蒋蔓,“展眉,好久不见了。”她坐在江起帆身边,含笑托腮看展眉。展眉对她笑笑,近一年不见,蒋蔓依旧美丽——除此外,更多了几分安定和柔和。她开门见山地说:
    “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叙旧的,我是替我以前的心上人鸣不平,顺便当个说客——展眉,那件事,你是真的误会顾淮安了。”
    回复
  • 读霸

    读霸

    LV16 2016-11-06
    ?????????。。?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6
    嗯??

    读霸:?????????。。?

    回复
  • 洋葱女孩

    洋葱女孩

    LV3 2016-11-06
    亲爱的,然后呢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6
    哈哈 更新下一章了~

    洋葱女孩:亲爱的,然后呢

    回复
  • 文竹妈咪

    文竹妈咪

    LV20 2016-11-06
    期待
    回复
  • 洋葱女孩

    洋葱女孩

    LV3 2016-11-06
    亲爱的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皇甫翠花:哈哈 更新下一章了~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6
    第二十七章
    “淮安,我已经下飞机了,你到了么?”
    “路上有点堵车,我马上到。”明显可以听到顾淮安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你不生气了?怎么突然原谅我了?你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蒋蔓跟我解释清了,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她毁容了才和我在一起,我…”
    “以前的事了,不说了。”
    “嗯。我们见面再聊吧,你好好开车,一会儿见。”
    展眉站在机场出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快要新年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也都陆续要回家了。“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他受得苦也够多的了——他本来也没什么错。”蒋蔓这么说。展眉也知道——他们有什么错?走了的已经走了,她没必要为了自己的自尊心再继续折磨淮安——他又有什么错,要承受这些?就算有错,她愿意和他一起承担。
    她又等了一会儿,已经过了中午了。渐渐觉得不对劲——这时间长得奇怪,他们的住处,离机场并不远。她又拨回去——“喂?”
    “喂?”对面的声音很嘈杂,“你是顾淮安什么人?”
    “我是他未婚妻。”
    “我是广州交通队的,你快来第三医院,顾先生出车祸了。”
    展眉几乎握不住手机,她忙跑到出口挥手叫出租车——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我们碰见的坏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不会再有事的,你冷静一点儿——医院到了,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一辆警车,展眉跑进大厅,往左拐,护士台——“您好,刚刚有出车祸的人送来么?”“直走右转,急救室。”还好走廊人很少,展眉跑到急救室门口,“警官,您好,我是顾淮安的…”“陆小姐,”急救室门口的一个警察按住展眉的肩膀,很为难地说,
    “您节哀。”
    展眉还维持着刚刚说话的口型,愣愣地看着这个年轻的警察,似乎他刚刚说了一句很难理解的话,她对他笑了笑,甚至笑的很有礼貌,很得体:“您刚刚说什么?节哀?我节什么哀?”
    “顾先生驾驶着一辆C类私家车和一辆粤字B1类货车发生了正面冲撞,对方因为来不及躲闪,当场身亡;顾先生做了紧急避险,被送来时还有意识,但是…”
    “你他妈就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先生肺部,肝脏等多处破裂,已经身亡了。死亡时间——”他打开手上的档案看了看,“顾淮安,男,39周岁,死亡时间,2005年12月14日13时03分。”
    展眉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下去。那位警察忙搀住她,扶她坐到旁边。展眉歇了片刻,终于回过神,她拉了拉小警察的袖子:“让我进去看看他。”
    “展眉!”展眉回过头,是顾母。林雨搀着她,颤巍巍地走过来。顾母走到展眉面前,膝盖一曲瘫倒在地,她哭喊着:“展眉,你说这是怎么了,怎么我昨天见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今天警察就通知我说他死了…”展眉从没见过顾母有这样失态苍老的模样。她也跪在地上抱着老太太:“阿姨,对不起,阿姨…”
    “展眉啊…你说我造的什么孽…都快八十的人了,我的儿子怎么说走就走了…”

    陆续的,顾淮安的亲属,朋友,学校与他交好的领导,老师,还有很多人都来到了医院。他们有的认识展眉,有的不认识。他们不约而同地啜泣着,有些女人低声讨论着:“顾老师那么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展眉木然地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你们别哭了——展眉想着——你们怎么这么吵?他不喜欢这么吵。你们谁也不要哭他。她想进去看看顾淮安,可她动不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面对巨痛时人体会自动采取规避,晕过去一样。她就好像自动把所有控制情绪的按钮都关住了一样,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她也没有一滴眼泪。说不出一句话。她是被林雨一声凄厉的哭喊惊醒的——警察对顾母说:
    “撞上顾先生的车主是一个刚刚被减刑提前释放的男子,叫林岩,今年40岁,他今天是酗酒后驾驶…”
    展眉甚至感到自己要笑了。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些狗血剧的剧情一个接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林雨呢——她茫然地转头看着林雨——小雨,你的爸爸把我的丈夫撞死了。小雨,你现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了。那我呢?寡妇?这个词真奇怪——它怎么能用在我身上?——小雨,你说我们,怎么办?

    “展眉,”子晗担忧地看着展眉,“你说句话行不行?你吃点东西,你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东西了。”
    展眉抬头看看子晗:“子晗,我没事。我就是不想吃。”她最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展眉,他的葬礼明天就要办了。你得振作点儿,你得去送送他。你是他生前最爱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你得让他放心地走…”
    “子晗,”展眉气若游丝,“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还有,子晗,我不相信他爱我——他要是爱我,为什么就这么放心走了,连句话都不肯留给我?”
    子晗无奈地看着一直神情恍惚地展眉:“展眉…你不能不讲道理。”
    “我讲什么道理?他和我讲道理了么?”
    “展眉…”
    突然有人敲门,子晗去开门:“张警官?”
    “莫小姐,这是顾先生的手机,前两天太匆忙,没来得及交给顾小姐,你给她看看吧,算是遗物,也给她留个念想。”
    展眉光着脚跑出来,拿过警察手里的手机。张警官点点头告辞离开。展眉打开它——屏幕已经破碎了,但幸好还能开机。展眉翻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毕竟他一向是个简洁的人。展眉点开相册——有一个“显示更多图集”的选项。展眉点开它——的确有一个隐藏的相册——她一页一页看着,是专门为她建的。从相识开始,全是顾淮安趁她不注意拍下的。展眉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静静看着,子晗站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展眉翻开了录音——有一段两分钟的录音,是淮安出事那天录下的。她颤抖着点开,把耳朵贴到扬声器边——
    “展眉。”他的声音很虚弱,听得出是强忍着疼痛,
    “展眉,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了。展眉,你听我说。你不要怪我,我不想瞒你,只是实在没办法…在我心里,阿瑾已经是昨夜星辰,我是真的想和你共度余生…”
    “展眉,我知道你怀孕了,展眉,如果我没能活下来,你就把孩子打掉吧…去找个合适的人,好好生活…”
    “展眉,陆展眉…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别为我难过。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事,展眉…我爱你。”
    他的声音就在这儿停止了,后面一分钟,是纷乱的警笛声,救护车和脚步声。但展眉坚持听到最后一秒。然后她像是一个被人突然接通电源的,专门用来发出哭声的洋娃娃一样,猝不及防地开始痛哭。子晗从没见过她这么悲伤,就像婴孩一样放声大哭,仿佛要把心都哭出来一样。到后来,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有汹涌的眼泪仍然在她脸上畅快地肆虐。哭累了,展眉蜷着身子瘫在地上,长长的头发粘在她脸上,子晗过去扶她:“展眉,别哭了……展眉,你这样下去你受不了的,你还怀着孕…展眉听话,别哭了…”她抱着展眉,自己也止不住地落泪。展眉在她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她用沙哑的声音对子晗说:
    “子晗。玉兰花落了。子晗…我最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6
    第二十八章
    拾级而上,穿过一片银杏树,便是你长眠的墓园。淮安,我来看你了。我身上穿的是你最喜欢的那件珊瑚色的大衣,来之前,我仔细地画了眉,涂了樱桃色的口红。淮安,我不能凄凄楚楚地哭你。
    淮安,我坐到你的墓前。我知道你的灵魂并不在这黄土之下,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不知道去何处寻你,我只能坐在这儿。——淮安,你的葬礼我没有去。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这样祭奠你,而我,也不敢看你的骨灰。淮安,原谅我怯懦——你不要怪我,你知道我一直怯懦。你也一直包容我怯懦。淮安,我的手指抚过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像我曾经抚过你的鬓角和脸庞。
    淮安,那天路过一家商店,我看到了一件深蓝色细条纹的衬衫,忍不住走进去。我摩挲着它的质感,想象着它穿到你身上的样子。或许我会帮你整理好领子,抬头正好看到你含笑的嘴角,你会像往常一样低头吻吻我的眼睛。我忍住眼泪走出那家店,我突然明白,我永远不会看到你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了。像是突然有人向我的心脏刺了一刀——冰凉,疼痛让我浑身颤抖。淮安,那天我在街头徘徊了很久,还是走进去买下了它。淮安——我只当你还没有走。
    你的录音,我听到了。你放在枕下,不曾来得及给我的戒指,我戴在了无名指上,你看,可还合适么?昨天我躺在床上流泪,橘子跳上床来舔我的手掌。淮安,它是告诉我不要哭了么?每当我开门,橘子都要跑过来急促地叫,却每次都叫它失望——我知道,它一直在等你回家。淮安,我,又何尝不是在等你回家?
    我抱着你的墓碑,亲吻你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我的眼泪在上山之前已经流尽了,可此时此刻我的泪,又是满颊。淮安,我要对你说什么?安息吧我的丈夫——原谅我,我没有办法说出口——黄土下只有黑暗和冰冷,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怎么安息?
    我给你带来了一束玉兰花,你还记得你曾说我像玉兰么?淮安,它们浸在清水里,开的正好,馥郁清香沾了我满身。可我知道,它们不是扎根在泥土里,它们不是应时而开,在这凛凛冬日里,花无几日好,一转眼就是花落人亡。淮安,这束花可以萎谢在你墓前,可我,又该去哪里?
    淮安,我要回北方去了,我的母亲还在家焦急地等我回去。淮安,该是告别的时候了,子晗,蒋蔓,起帆,他们都在山下等我。淮安,我最后再亲吻你的名字,然后转身走去。走了几步,我又忍不住回头,向你跑去,我跪在你墓前放声痛哭——淮安,你带我走吧,淮安,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淮安——你留我一个人在这寂寞人世间,让我怎么办?淮安,你带我走吧,带走我,带走我和我们的骨肉,你带我们走吧,淮安——
    子晗他们过来拉走我,他们哭着对我说,展眉,我们回去吧,展眉,你让淮安安心地走。淮安,我紧闭着眼不敢看你。淮安,今天的日光鼎盛,风却冷得刺骨——你为什么不来提醒我多穿件衣服?淮安,我得走了,淮安,我由着他们把我带走——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去陪你,我还有我的母亲,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让我再回头望你一眼吧。淮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淮安,就算你终有一天化作一握黄土,你仍将永永远远,是我的春闺梦里人。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7
    第二十九章
    “展眉…”沈玉如欲言又止,一筹莫展地看着认真地梳头发的展眉——展眉回来后,一直很平静,但她平静得有点过分了。就好像她根本没有一个刚刚去世的未婚夫,就好像子晗他们嘴里几度哭得晕厥过去的人不是她一样。她像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一样,每天认认真真地吃饭,早睡早起,仔细地挑着出门穿的衣服,然后四处投简历,找工作。玉如小心翼翼地说:“展眉,你别去面试了…家里也不是没有钱,等你…”
    展眉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天气开始热了,她的肚子也没办法再藏起来——哪个公司肯要她?但玉如也知道,她未必是真的想找工作,她只是怕自己闲下来——所以也就由得她去。展眉穿好外套,对玉如笑笑:“妈,没事,我再去试试。”

    展眉本来是要去一家小公司面试的,但她站在在一家琴行面前站住了,琴行名叫“雪韵琴行”,门口挂着牌子写着“招聘店员,要女孩子,学历不限,工资面谈,漂亮的优先。”这家琴行展眉听人讲过,一年前开业,一楼卖乐器,二楼是教室,开各种乐器的兴趣班,生意一直很好。听说这儿有一个美貌的老板娘,但这个老板娘曾经是个杀人犯。有人说,她捅了一个误诊她妈妈的医生,但医生没有死,她坐了三年的牢——或者是五年?反正展眉也就是听听,一直不怎么相信这些坊间传闻。今天是周一,店内并没有客人,展眉便信步走进去。
    店内左侧挂着一墙的吉他,古典吉他,民谣吉他,电吉他按大小错落摆开;另一面是小提琴和大提琴。屋子中间放着几组架子鼓,几台音响。屋内没有顶灯,只有屋顶四周有一圈的小灯。往里有,有一个躺椅,躺椅上有厚厚的坐垫和毯子,毯子里睡着一只蜷成圆球的白猫。店里没有人,展眉蹲下伸出手轻轻摸着小白猫的毛。这时候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展眉站起身来看,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也就和展眉一样大。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针织衫,一条及膝灰格子的半身毛呢裙子,裹着一条酒红色的披肩。长长的大波浪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张明艳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和展眉打招呼:
    “你好呀,你是来应聘的么?”
    展眉笑道,“是。你是老板娘么?”
    “是呀。”这个美丽的老板娘说话的声音是软糯糯的,喜欢在最后加一个“呀”。她到吧台里倒了两杯水,示意展眉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她用清亮如水的眼睛看了看展眉,对她笑了笑,有些夸张的大耳环闪了闪:“我叫叶子奕,神采奕奕的奕。”
    “我叫陆展眉,舒展的展,眉眼的眉。”
    “你多大了?”
    “二十二。”
    “比我小三岁哦。”叶子奕耸耸肩,“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是老女人了,真难过。”
    “二十五岁也很年轻啊,而且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展眉真心实意地夸赞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老女人”。
    叶子奕慧黠一笑:“你是说真的?”然后托着腮问她,“你要是来这儿做店员,能不能陪我聊天?”
    展眉觉得好笑:“这是一个老板该跟员工说的么?难道不应该问——你能不能好好工作,任劳任怨?”
    叶子奕哈哈一笑:“我这儿哪里有什么活儿可做啊,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偶尔忙不过来。”
    展眉垂下睫毛想了想,对她说:“可是我要先告诉你…我是一个未婚妈妈。如果你介意的话…”
    “嗯?”叶子奕奇怪地挑眉问她,“这有什么?我为什么介意?”
    展眉和她相视一笑:“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都被拒绝了。所以怕你也介意。”
    叶子奕耸耸肩:“那我也告诉你,我以前坐过牢,刚刚出狱半年——你怕不怕?”
    展眉现在才明白,那些传言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可眼前的女人笑得温和甜美,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的沧桑和磨难。展眉理解了大家对她的议论纷纷——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有资格成为大家乏味生活里的女主角。大家猜测,有的诋毁,有的赞叹,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磨损她的美。展眉笑道:“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明天九点,下午六点下班。”
    “好。”
    “你不问工资?”叶子奕吃惊地睁大眼睛。
    “够养活我和一个小孩子就可以了。”展眉依旧是笑笑,“而且我会很节省。”
    “那个,展眉…你介不介意告诉我,”子奕迟疑地问,“他的爸爸,在哪里?”
    展眉沉默了片刻,答道:“他是个遗腹子。他的爸爸,两个月前去世了。”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7
    第三十章
    展眉和子奕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好朋友,不夸张地说——闺蜜。展眉也就认识了她的丈夫江同,她的其他朋友,知道了她之前的很多故事。子奕总是说:“展眉,我觉得咱俩不如拜个把子。”一脸严肃。
    所以展眉今天试着向她说出困扰了自己很久的难题——她经历着很严重的失眠。顾淮安去世半年了,在这半年里,她几乎每周有四五天都是睁着眼到天亮。“还有三个月就到预产期了,医生也没有办法给我开安眠药,可是子奕——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展眉趴在吧台上苦恼地看着子奕,“我觉得照这样,肯定会像电视剧里一样,难产而死。那我可真是悲情剧女主角了。”
    “你放心,你要真是女主角,导演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的。”子奕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说,“展眉,不如这样吧——我大学时候修了双学位,除了文学学位之外,我还学了应用心理学——我的意思是,我学过比较专业的催眠。”
    展眉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别吹了?又会弹琴,又会打架子鼓,当过导游,兼职写小说,你还是催眠大师?”
    “哎呀…你也知道,我这种多才多艺的美女不多了,认识我很荣幸吧?来,躺这儿。”她起身把展眉按在躺椅上,“我把店关了,反正今儿下雨,没什么人来。催眠大师免费给你做一次治疗。”

    展眉无奈笑着任她摆布。“闭上眼睛。放松。”展眉按她说的,闭上眼睛。屋子里很静,可以听到窗外的淅沥雨声。
    子奕坐到展眉两步远的地方说:“雨声真好。我就不放音乐了。现在,调整一个舒适的坐姿。调整呼吸。调整呼吸。想象有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里只有你知道,那里有你喜欢的布置。不用着急,慢慢来。”
    然后她问展眉:“你看到了什么?详细地告诉我。”
    “我在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小,有一张桌子,地上放着一张榻榻米,我坐在上面。很软。地板是木质的,落地窗,白色的窗帘,窗外是石阶,在下着雨。”

    “现在,再想象一个你最害怕的场景。”子奕说。她看到展眉皱起了眉,“你看到了什么?”
    “壁虎。”
    “壁虎在哪里呢?”
    “离我很近。它在向我爬过来,但是我动不了。”
    “你看到这副场景感受是怎样的?是害怕?还是无助?还是其他?”
    “我害怕,也很恶心。”
    “那你在生活中其他哪些时候有看到过这个场景?”
    “爸爸去世的时候,还有看到林逾静的时候。”
    “你会感觉无助么?”
    “对。”
    “林逾静是谁?”
    “是他的前妻。”
    “你能说说吗?”
    “嗯。林逾静是顾淮安大学时候喜欢的人,她很漂亮,虽然他们都说,我和她很像,但是我觉得她比我漂亮。她和她的舍友关系很不好,那个舍友暗恋淮安。后来,那个舍友家里出事了,她放火烧了宿舍。她死了,林逾静毁容了。因为愧疚,淮安和林逾静结了婚。”
    “毁容后的林逾静什么样子?”
    “很可怕。她的脸和身体都被烧坏了,她的声音也变了,她说,她不会让顾淮安和我结婚。”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不在了。自杀。”

    “你现在能不能想象她来到你刚刚在的房间?
    “可以。”
    “她在哪儿?”
    “在门口。她不肯进来。”
    “她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但她看见我了。”
    “她是什么表情呢?”
    “厌恶我的表情。”
    “你看到的她是已经毁容的么?”
    “不是。是没有毁容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她毁容之前的样子,可是我看到的是没有毁容的她。”
    “她漂亮么?”
    “很漂亮。像个仙女一样。”
    “好。那你想对她说什么吗?”
    “嗯。”
    “对她说。说出声。”
    展眉沉默了很久,才颤抖着说:“阿瑾,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
    “她说什么了么?”
    “她不说话。”
    “那现在,你想象她走了过来,坐在了你身边——可以想象出来么?”
    “可以。”
    “很好。她对你说:展眉,我不怪你。展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展眉的嘴唇轻轻抖着说:“谢谢你。”
    “好了。现在,想象她已经走了。现在,顾淮安进来了。你看到他了么?”

    子奕看到展眉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了,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扶手,表情很痛苦。她对展眉说:“别紧张。他只是来看看你。他进来了么?”
    “嗯。他在门口。”
    “他穿着什么衣服?”
    “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衣服湿了。外面在下雨。”
    “他对你走过来了。他坐到了你对面。他握住了你的手。”
    展眉哭了。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你想对他说什么?”
    “淮安。”展眉的身体在发抖,“你回来吧。淮安,我过得很辛苦。”
    “‘我过得很辛苦’,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我一直在忍,我不想让妈妈担心。其实我很难过,也很悲伤。每天,每时每刻,我脑子里都是他。”
    “你很想念他,对么?”
    展眉的泪打湿了前襟:“嗯。”
    “你对他说,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我曾经被你爱过,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我感谢那段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住这段日子。”
    “我曾经被你爱过,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我感谢那段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住这段日子。”
    “对他说——你安心地离开吧。”
    “不。”展眉哭喊:“求你不要走。”

    “说不出来么?”
    “嗯。”
    “你现在有别的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你不想念他么?”
    “我知道,我想念他,可他没办法再回到我身边。”
    “你不想跟他说话,是吗?”
    展眉的眼泪还在滚滚地落着:“不。我想。”
    “对他说吧。”
    “你能再抱一下我么?”
    “他抱你了么?”
    “嗯。”
    “你希望他对你说什么?”
    展眉摇摇头:“不用。”
    “所以你是留恋被他爱的安全感是吗?”
    “我不知道。”
    “你的想象里,美好的场景,为什么是下着雨的呢?”
    “我喜欢雨天。”
    “雨天的时候,你们都会在家做什么?”
    “我在沙发上看书,他在我一旁画画,累了我们就一起听音乐。”
    “那现在,想象在你们的家里。你在沙发上看书,他支着画板画画。能想象得到么?”
    “嗯。”
    “他画的什么?”
    “我。”
    “画中的你在做什么?”
    “在笑。”
    “你现在回到刚刚你想象的地方,那里有什么变化吗?”
    “有。他离我远了。雨小了,几乎要停了。”
    “他对你说什么了么?”
    “嗯。”
    “什么?”
    “他说,”展眉泣不成声,“他说,展眉,我该走了。”
    “那你跟着我,对他说,‘我曾经被你爱过,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我感谢那段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你。’”
    “我曾经被你爱过,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我感谢那段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你。”
    “你安心走吧。”
    “我做不到。”展眉的脸皱成一只橘子,“求你不要走。”

    “还是舍不得么?”
    “嗯。”
    “他现在什么表情呢?”
    “很悲伤。他摸了摸我的头。”
    “他对你说什么了么?”
    “嗯。”过了很久,展眉说,“他说,展眉,不要这样。我得走了,你应该有你的生活,不管怎么样,不要折磨自己。我不希望你这样,因为我爱你。可是我必须要走了。展眉,对不起。”
    “你想对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
    “那跟着我说——淮安,谢谢你爱过我,我会永远记得你。然后好好生活。”
    “淮安,谢谢你爱过我,我会永远记得你。然后好好生活。”
    “你安心走吧。”
    展眉沉默了很久,最后,两行眼泪缓缓流下,聚集在她的下巴上。她说:“你安心走吧。”

    子奕轻声说着:“没关系的,爱的人去世了,你压在心头这么久,一定很难过。以后几天你可能都会很累,不要紧,可以不用来上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子奕。”展眉依旧闭着眼睛,“我太累了。”
    “那你睡一会儿吧。”子奕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你放心,好好睡一觉吧。我也去楼上休息了。”
    展眉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8
    第三十一章
    “嘿,你来啦。”今天阳光很好,子奕正在往花瓶里放她刚买来的水仙花,就看到展眉走了进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展眉的头发剪短了,从齐腰长发剪到了下巴。她看起来开心了很多——子奕满意地打量她,这不得不归功于自己。果然,展眉给了她一个毫不犹豫的拥抱:“谢谢你。”
    “不要谢我啦,多给我干活就好了!”子奕笑着拨弄她的短头发,“怎么舍得剪了?”
    “头发没有营养,都枯了。剪短了也利落点儿,反正总会再长的,不是么?”展眉笑得清爽。
    “一会儿有个江同的发小要来,我先上去,有个吉他班要开始上课了。他来了的话,你让他坐这儿等一会儿,江同去公司了,马上回来。”
    展眉应着,给一把吉他换着弦,子奕上楼去了。水仙花开得很好,嫩嫩得舒展着花瓣。展眉自顾自笑了笑——的确,日子还是很好。
    有人进来——“你好,我是江同的朋友,和他约好今天…”他的话硬生生地停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展眉。展眉看着他也愣住,良久,洒脱一笑,说道: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陈朗,别来无恙。”

    ——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肯定我爱她,就像明白自己必死一样肯定。当日的如花妖女,如今只剩枯叶还乡,苍白,臃肿,混俗,腹中有他人的骨肉。可是我爱她。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只要我再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在上午九点,溢满阳光的云城小店里再见到展眉时,陈朗已经和她分别了五年。他刚刚在国外同时结束了一场失败的投资和一场失败的婚姻,然后接到了父亲发来的消息:你母亲病重,请速回。若在意大利难以为继,大可回国发展。于是他回到了中国。在家待了几日,接到在云城的曾经友人的邀请,今日刚刚到了云城。他走进朋友妻子开的店,便看到了阔别多年的旧日小情人。看到她时,他只想起了这段《洛丽塔》里的经典独白——只要我再看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他记得这曾经是展眉最喜欢的一本书。但他知道这样形容并不合适——展眉永远不会是一个“苍白,臃肿,混俗”的女人——就算她此时此刻穿着宽大的孕妇装,她不施粉黛,短发随意地别在耳后。他甚至一瞬间,原谅了自己的失败,不如意,混沌和衰老,因为只要他再看她一眼,仍旧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他便知道,自己仍旧年轻。自己的心脏还在像二十岁时一样因为她而猛烈有力地跳动,他感到自己笑了,缓缓开口:
    “展眉…别来无恙。”

    “陈朗,你这么早来了?阿同一会儿就回来,你…”子奕说了一半,看出了两人的异样。她疑惑地走到他们旁边,打量着不自然的两个人,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陈朗,你说你有一个云城的初恋女友,不会就是…”她夸张地叫起来,“天呀,怎么会这么巧?”
    陈朗低头笑了,对子奕说:“小奕,你招人很有眼光。”然后转向展眉,“这些年,你还好么?”
    展眉点头浅笑:“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孩子的爸爸,也在云城?”
    展眉愣了愣,和子奕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开口说:“好吧。我其实过得不是很好。孩子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陈朗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说:“啊…好吧,其实我过得也不是很好。我破产了,前妻也跟我离婚了。”
    然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大家都这么惨,也算有缘分。这时候江同回来了:“嘿,都在了?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子奕挽过江同的胳膊:“你一定想不到,他俩是初恋情人。哈哈,很棒吧?云城太小了——”然后她毫不忌惮地说:“而且他俩一个丧偶,一个离异,我觉得咱们得撮合他俩重新开始。”
    “子奕!”展眉红了脸,“你别瞎说。”
    陈朗接到:“我倒没觉得小奕瞎说——展眉,今天我来接你下班。”

    “去哪儿?”展眉坐在副驾驶上焦虑地问陈朗,“你不要拐卖妇女,我跟你说,犯法。”
    “我诱拐你干嘛,大着个肚子,人贩子都不要。”陈朗目不斜视,“到了你就知道了。”
    离开这几年,云城发展了不少,有很多高楼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林立在了街道边。夜晚的路上人不多,但夜景很美——就算知道是人工堆砌的光污染,也不能否认这流光溢彩的美。渐渐的,他们把这繁华城市留在了身后,到了郊外一片旷野上。陈朗停下车,对展眉说:“你记不记得这里?”
    展眉仰头半躺在座位上,看着混沌的天空——云城的空气越来越差了,夜晚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记得,我高三时候没有考好,你带我逃课来这儿。”

    那是一个春天懒散的下午,展眉跟着陈朗从漫长的自习课偷偷溜出来,两个人选了一辆线路最长的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坐到最后一站下了车。这儿是一片郊外的荒地,长满了不知名的小朵小朵的野花。陈朗脱下外套,两人坐在上面。展眉絮絮叨叨向他抱怨着学校里的事,和同班一个小姑娘的矛盾,自己失败的模拟考,烦人的历史老师…陈朗在旁边折了一枝嫩草,自顾自把玩着,然后等展眉絮叨完了,拉过她的手把编好的草戒指套在她指上,握紧她的手,抬起头微微一笑。
    …展眉还想到了,他们一人拿一瓶冰可乐走在路上,夏日阳光倾城,蝉鸣聒噪,趁她不注意,陈朗突然把冰可乐放在她脖子上,然后她一声尖叫,笑着追打着陈朗。
    想起来她坐在陈朗学校操场的台阶上,看他和一群同班男孩子打篮球,一场结束,他带着一身汗珠跑过来喝她递过去的水。她踮起脚拿纸巾给他擦汗,他对她笑,整个人闪着明亮的细碎的光。
    …还有很多没有意义的年少时的细节,都在这静默的天地间一齐涌到两人的心头。陈朗叹口气,对展眉说:“展眉,我后来才知道你妈妈和我爸爸的事。那时候才明白你为什么故意地躲开我了——展眉,你真的不该躲我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在想你。”
    展眉笑着:“可你也应该知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展眉。我不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弥补的。只要你愿意——”他转头看着展眉,“我说照顾你一辈子的话,仍然当真。”
    “陈朗。我是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
    “我是个离过婚还一穷二白的男人。”陈朗的声音里微微带着笑意。
    展眉收起了笑,重复道:“陈朗,我是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

    陈朗不再说话。展眉打开了车窗,看着窗外。远近的虫鸣在争先作响,空气里潮湿的水汽让她两鬓生凉,这夜晚的宁静使她的内心安宁而平和。两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和这宁静的旷野融为一体,要岑寂到永恒。展眉轻声开口说:
    “陈朗。算了吧。”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8
    第三十二章
    在2006年的秋天,展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孩子很漂亮,五斤四两,你来看看。”护士笑眯眯地把孩子抱给展眉,展眉接过她。她的脸皱巴巴的,但在开心地吮吸着手指,沈玉如说:“也不怎么哭,刚生下来没一会儿就开始唆手指。真是乖孩子,没让你妈妈受罪。”
    展眉笑着看她,然后对玉如说:
    “妈,我记得我十岁时,你怀过一个孩子。”
    玉如听到这句话有些失措,笑道:“过去的糊涂事了。”
    “我常常想,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它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展眉嘴角含笑逗着怀里的孩子,然后说,“妈,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当时我,并不是真的恨你。”
    “我知道。我不怪你。”
    “妈,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展眉若有所思地说,“我临产前在看《诗经》,正好看到那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是茂盛的意思。我想给她取名叫陆蓁。”
    玉如点头:“有个好寓意就好。蓁蓁,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蓁蓁两个月大的时候,展眉辞别了子奕和江同:“我被上海一家公司录用了,年后就带蓁蓁走了。”
    “展眉,你想好了?”子奕担忧地说,“人生地不熟,你带着一个小孩子,恐怕很难。”
    “我知道。”展眉柔声说,“小城人言可畏,我自己无所谓,但不想让她从小被人指指点点。”
    “我知道。那好吧,”子奕张开手抱了抱展眉,“祝你一切都好,到了那里要联系我们。”
    展眉噙泪说:“我知道,你们也要好好的。多联系。”

    展眉租了一间十二平米的小公寓,离公司很远,陈旧但也算干净。日子虽难了一点儿,但也平静无澜,花开花落转眼已是三年。所有旧事在展眉心里的痕迹渐渐淡了——说是淡了,却也时时涌上心间。她二十五岁了,依旧很年轻,可她却觉得自己在飞快地衰老。同事和朋友都劝她,展眉,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吧。她并不是抗拒再结婚,但她心底也确实再不曾起过波澜。也有不少条件不错的人向展眉表示过——愿意照顾她,对蓁蓁也会视如己出。展眉不是没有动过心,但想想还是罢了——谁能真的对蓁蓁视如己出?她一个人不是没法过得去,既然这样,也没必要耽误别人。
    蓁蓁上了幼儿园,今天展眉要加班,拜托住在对门的白阿姨去接她,但下午五点白阿姨打电话来:“小陆呀,我去接蓁蓁,可她的老师说她被一个男人接走了?这可怎么办呀,你说是不是人贩子…”
    展眉忙去了幼儿园,老师说,是一个自称她爸爸的人把她接走了。展眉慌了神——蓁蓁怎么会有爸爸?时间太短,她也没法报警,先回了家,没想到刚进门,蓁蓁就高兴地跑过来扑在她怀里,仰起一张小圆脸:“妈妈,你不是一直说我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么?你看,我找到爸爸了。”
    展眉错愕地抬头,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陈朗,他得意地对展眉笑:“你说你会不会照顾小孩子?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刚去买了点菜,给你和蓁蓁做了饭…”
    “你怎么来了?”
    陈朗耸耸肩:“你不欢迎我啊?”
    “你为什么跟蓁蓁说你是她…”展眉看看蓁蓁,她正眨着晶亮的大眼睛看展眉。
    “我是真的想做她的爸爸啊。”陈朗蹲下身子,向蓁蓁伸开手,“蓁蓁喜不喜欢我?”
    蓁蓁扑进陈朗怀里,狡黠地回头对展眉笑:“喜欢。”然后一本正经地展眉说:“妈妈,我想让他做我的爸爸。”展眉装作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告诉你陆蓁蓁,你以后再随便跟陌生人走,还随便把陌生人带回家,你就被人贩子拐走吧,我不要你了…”“那我跟爸爸走,爸爸管我。”——展眉真要被她气死了,这个小白眼狼。
    陈朗哈哈一笑,抱起蓁蓁来亲:“跟爸爸去住几天怎么样?爸爸带你…”“陈朗!”看展眉生了气,陈朗吐吐舌头,和蓁蓁相视一笑:“好吧好吧,看你妈妈这么容易生气——你好,我叫陈朗。可以做个朋友吗?”他一本正经地冲蓁蓁伸出手。蓁蓁煞有介事地握握他的手,认真地说:“你好,陈朗,我叫陆蓁蓁。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展眉在一边好笑地看他们,陆蓁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一会儿怎么教训她。陈朗摸摸蓁蓁的头:“乖,你先去卧室好不好?叔叔跟妈妈说几句话。”
    “好的,陈朗。”陆蓁蓁故意粗着嗓子学着他的声音说,然后笑着跑到卧室。

    陈朗看着蓁蓁跑开,笑着摇摇头,然后看向展眉:“展眉,我来上海工作了。在虹桥区。”
    “嗯。”
    “展眉,其实我已经来上海大半年了,本来也不想再打扰你的。我…”
    “陈朗,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今天又来找我?”
    “展眉,我妈妈可能快去世了。”
    “陈朗…”展眉看着陈朗在她面前泛起了泪光。她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笨拙,她咬着嘴唇手足无措地看着陈朗,艰难地说:“可是葛阿姨她…未必想见我。”然后她拉住陈朗的袖子说:“当年…葛阿姨不想让我和你在一起的。”然后她又觉得自己失言,忙摇头:“唉,也不是…陈朗,我…”陈朗忍住了眼泪,攥住她的右手:“我妈说,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展眉,你跟我回去吧,好么?”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8
    第三十三章
    河北怎么总是这个鬼样子?展眉在心里自言自语——每个春天,大风恨不得把所有沙尘扬起来,想起这里,从来没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那样的缱绻乡愁,能记起来的,只有冬天的雾霾,春天的风沙。展眉记得小学时候,她的嘴唇总是被这样的大风吹得干燥不堪,然后她就会拼命地舔嘴唇,企图把它们润湿一点儿,可是只会更糟糕。多年之后的她,早已学会了每晚敷唇膜,睡前涂好厚厚的花蕾膏,她的嘴角早已没了干燥的死皮和丑陋的裂纹——可是她在紧张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咬嘴唇,就算刚刚涂好了无懈可击的口红——她知道这是干燥的北方留给她的深入骨髓的痕迹——她永远不会是一个温润如水的女人。
    展眉倚在车窗,看着路边被大风摧残的柳树——真难为它们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闺门蒲柳质,一朝赴黄粱——好好的树,非要长在这种地方。
    “想什么呢?”陈朗打断了展眉的胡思乱想。“没想什么。”展眉恹恹地说,“陈朗——”
    “嗯?”
    “葛阿姨现在是不是不能说什么话了?”听说葛心菊得了喉癌。不算意外,她们做老师的,这么多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何况是葛阿姨这种太卖命的模范教师。
    “她还好,只是说不了太多话,可真憋坏她了。”陈朗今天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刚刚听说葛心菊得了“癌”时,他是最难以接受的一个——展眉恍惚觉得,是自己把坏运气都传给陈朗了。
    “我一会儿要对她说什么呢?”
    “说你要做她儿媳妇。”陈朗难得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妈估计高兴得立马全好了。”
    “还是得了吧,估计会气得赶我出去。”
    “怎么会——我回国之后,没有一次回家她不催我相亲的。我妈现在已经认命了,觉得她儿子这辈子要做个单身汉了。”
    展眉安静地笑:“做一辈子单身汉又怎么了,反正我比你还惨,我还没嫁过人呢——你好歹步入过一次婚姻殿堂了。”
    陈朗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下:“你要真能一直和我作伴都单身,也挺好。”

    “妈,你看谁来了。”陈朗没进门就吵嚷着。葛心菊看到展眉,忙坐起来,略带生硬地笑着:“展眉来了…好几年不见了,展眉是大姑娘了。”
    “不只是大姑娘了,”展眉笑得客气而疏离,“我都二十五了,女儿都三岁了。”
    葛心菊的笑还留在嘴角,低下头叹着气:“是啊,是啊。我怎么能不老呢。”

    “妈,你先和展眉说话,我去楼下快递公司寄点东西。”陈朗冲展眉眨眨眼:“展眉,和我妈好好聊聊。”
    陈朗带上门,屋内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展眉坐在椅子里,静静看着葛心菊输着液的手,看着那些液体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身体,然后开口打破了岑寂:
    “阿姨怎么不在医院住?”
    “不中用了。浪费那个钱住院做什么?还不如家里舒服,我不爱闻那个消毒水味儿。”
    “别这么说,阿姨没什么事的,休息一阵儿就好了。”展眉答得流畅。
    “展眉,”葛心菊会心一笑,“不用和我说这些。其他人说的我已经听腻了——你以前从来不说这些客套话。”
    “葛阿姨也说了,那是从前。”展眉看着窗外——几株月季枝已经旧了,疏于打理,落满灰尘。陈叔叔终究是没有再种玉兰。
    “展眉,你还为以前的事怪我?”
    “阿姨这么说就错怪我了。”展眉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她的头发已经又留了很长了,只可惜再也不如以前那么柔顺——展眉觉得,头发跟着她一起,变老了。她慢条斯理地说:“就算当时阿姨不跟我说那些,我和陈朗也会分手的,阿姨只是让我和他断的更干脆了点儿。至于叔叔那件事…本来,错的那方就是我妈妈。我没什么可怪你的。”

    “你妈妈…她怎么样?”
    “她挺好的。身体不错,时不时和几个阿姨一起跳个舞,组团旅个游。”展眉笑笑,“就是她一个人住,孤单了点儿。”
    接下来又是长长的静默。葛心菊那一瓶药水流尽了,展眉拔下它,晃晃另一瓶药水,流利地插上——药水就又不紧不慢,一滴一滴地从大的玻璃瓶滴进小罐子,再流进她的手臂里。展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葛心菊有种错觉——如果没人打扰她,她可以保持这个姿势静静地看一天。她才二十五岁,怎么就安静得像是个与世隔绝多年的道姑一样?
    “展眉,”葛心菊觉得很难为情,因为打断了她的“入定”——她那个样子,和入定没什么区别,“展眉。其实陈朗他这些年,一直在想着你,我能看出来。如果可能的话,你们俩…”
    “葛阿姨,”展眉回过神,讥诮地看着葛心菊,慢悠悠地说,“您没必要这样,连儿子都贡献出来。陈朗事业有成,条件也不差,自然有大把小姑娘乐意嫁给他。至于我——您放心,就算我和陈朗什么也没有,我妈,也不可能再和陈叔叔在一起了。您大可放心。”展眉含着笑酣畅淋漓地说出这句话,她礼貌地笑了笑——女人的占有欲发作起来可真够厉害,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放自己的儿子在中间,使丈夫和老情人再无可能。可是葛阿姨,你凭什么以为我们母女都要为你们家的男人肝肠寸断,和他们纠缠不清?她笑着等葛心菊的反应——听到自己这不留情面的揭穿,不太好受吧?
    谁想到葛心菊宽容而慈爱地笑笑,没错,是慈爱——她用湿漉漉的,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看着展眉——她们这种年轻时候有好几层眼皮的大眼睛女人,老了之后都是有些吓人的,因为不再紧致的眼皮会垂下来,难免显出几分更甚的衰老。葛心菊咳嗽了几声,然后疲倦地,耐心地看着展眉,像曾经教脑子慢的她做数学题一样,一字一句地说:
    “展眉,我只是希望,你和陈朗,都能幸福。”然后认真地补充说明道,“陈朗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展眉愣住了,她没想到答案往往并不难解出来,只是自己的思路从一开始就不对。当年她永远会想错那些数学题,如今,她也想错了葛心菊。在学校,她是一个受人敬重的资深教师,可在学校外——她只是一个委曲求全了大半辈子,也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可怜女人。她忍受着丈夫和她的同床异梦,苦苦对外人维持着一个“圆满幸福”的假象。也许她从来没有幸福过,所以此时此刻,她不需要再向谁伪装,也不需要再粉饰太平。她唯一的心愿,是成全她唯一的儿子对情敌女儿的苦苦爱恋,成全他们两颗寂寞的心。

    展眉走到床边,握住葛心菊的手,久久不说话。半晌,她叹口气:
    “对不起…葛阿姨。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应你。”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9
    第三十四章
    “妈妈,”蓁蓁边摆弄洋娃娃的裙子,边撅着嘴跟展眉说,“我其实不想让小妹妹把我的小兔子拿走。”
    展眉放下手里的手机,扭头看着蓁蓁:“妈妈知道,一会儿你午睡醒了妈妈就带你去买一只更好看的,好不好?”
    蓁蓁依旧闷闷不乐:“妈妈,不一样的。”
    “嗯?”
    “我说,再买来也是不一样的。”蓁蓁委屈得快哭了,“她是我的朋友。”
    展眉捏捏蓁蓁的脸:“蓁蓁,那刚刚为什么不说呢?说你不愿意,不让她拿走。”
    “可是我觉得,我是姐姐。我应该让着她。”
    展眉嘟起嘴看着蓁蓁,轻声说:“蓁蓁,你没必要这么懂事的,你也才五岁。”
    蓁蓁眨着大眼睛看展眉:“妈妈,那样你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因为蓁蓁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展眉认真地说:“怎么会呢?蓁蓁你听我说——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做,你就告诉他们,你不愿意——听懂了么?”
    “妈妈,那我的小兔子呢?”
    “妈妈买一只一样的去送给小妹妹,然后把那只给你要回来,好不好?”
    蓁蓁甜甜地笑了:“嗯。”
    展眉也笑了。她深知早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种酷刑——因为她的早慧,她将对那些不懂事的人一再忍让,还要因为很多并非自己做错的事而难过愧疚。展眉已深受这酷刑的折磨,她有义务让蓁蓁尽可能久地做一个小公主——蓁蓁,妈妈唯一对不起你的,是没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下午展眉去那个要好的同事家里帮蓁蓁要回了她的“朋友”,现在夜深了,蓁蓁已经抱着毛绒小兔子安静地睡了,展眉在自己的卧室里却久久难眠。突然陈朗的电话打进来:
    “喂?怎么了。”
    “展眉,我在你门口。”
    “这大半夜,你来干什么?”展眉不安地回答。
    “开门。不然我敲门了。”
    展眉怕吵醒蓁蓁和邻居,不得不穿过客厅,去打开门。陈朗站在门口,一身酒气,但神色还算冷静:“我路过你家,看你屋里灯还亮着。”
    展眉好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路过’我家的?我离你住的地方地铁都要坐一小时。”
    陈朗无赖地笑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特意来‘路过’一次。以前都在楼下,看你的灯灭了就回去。今天突然想上来见见你。”
    陈朗走进来,轻轻带上门。展眉抱着臂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夜深了,我和蓁蓁孤母寡女,你进来不合适,你还是回去吧。”
    陈朗挑挑眉:“是么?你陆展眉不是一向觉得清者自清么?”
    “我自清有什么用?只怕来者不善。”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不妨当真。”陈朗一把拉过展眉的手,硬生生把她拽进卧室,按灭了灯,把她推到床上,动作迅速而蛮横。展眉大惊失色:“陈朗你干什么?”
    陈朗压在她身上:“你要是不怕蓁蓁听到,你就继续喊。”
    展眉杏目怒睁,盯着陈朗,压低声音说:“陈朗,你别…”陈朗不等她说完,恶狠狠地吻上去,展眉被他攥住手腕,用力反抗也动弹不了。陈朗压住展眉的身体,把她的睡裙直推到了腋下。展眉用力地咬下去,一瞬间,两人的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儿。陈朗终于忍不了疼才松开她,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看着手上的血迹。展眉拉好衣服,直直地看着他说:
    “陈朗,你非要让我恨你才满意么?”
    陈朗慢慢地坐到地板上,看着投进屋内的一柱月光,清亮而澄澈。他笑了笑,心想——月色再如水,也终究冰凉。自嘲般说:“是啊。我在做什么呢。”他不看展眉,只是慢慢地说,“我跟自己说了很多遍,陈朗,展眉她心里没有你了,你别等了。五年了,展眉。从我们再见面,又过去五年了。这五年我又慢慢赚了一些钱,买了一套小房子,但我一直没有装修——我想,要等女主人来了再布置它。我也试过,跟别的女人见面,带她们吃饭,和她们约会,然后——然后,也就提不起再见面的兴趣了。除了意大利那几年,我的记忆里都是你,每次有什么开心的事,第一个想跟你分享,难过的时候,也都是你在我身边。展眉,我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可你为什么总是在我试着表达一点情意的时候,又把我拒之千里?”
    “陈朗,如果我们真的合适,”展眉倚在床头静静地对着一室黑暗,“如果我们真的合适,当初就不会分开,就算重新在一起,恐怕也难得善终。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再经历一遍。”
    “不试试,你又怎么知道难得善终?”
    展眉闭上眼睛,两行泪静静地淌下来:“陈朗,我已经老了。”
    “你要是老了,我只会比你更老。展眉,何必自欺欺人呢,我知道,你不过是仍旧放不下他。”
    展眉温柔地笑了笑:“陈朗,求你走吧。你让我自己想想,好么?”
    “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难道要折磨自己一辈子么?”
    “我没有办法。”
    “展眉,是不是非要我也死了,你才能对我再有一点点的情意?”
    “陈朗,你别说了。”展眉把头埋在膝盖上,央求着,“你别说了。”
    陈朗慢慢地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衣服。他走到展眉窗前的桌旁,拿起笔就着月光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慢慢地转头对展眉说:“我对不起,今晚…是我打扰了。”
    陈朗离开后,房间里又是一片死寂,展眉缩在床角,静静地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阳光毫不避讳地落到床头,喊醒了她,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了陈朗昨夜写下的字,是几句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回复
  • 别来无漾

    别来无漾

    LV9 2016-11-09
    很好哎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9
    啾啾~蟹蟹 马上就更新完

    别来无漾:很好哎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9
    第三十五章
    “我们蓁蓁真好看。”穿好婚纱的子晗在蓁蓁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身小花童的裙子做的正合适。”
    蓁蓁歪头看着子晗:“小晗阿姨真漂亮,是最漂亮的新娘。”子晗听完咯咯地笑起来:“嘴真甜。来,亲小晗阿姨一口。”
    蓁蓁配合地在子晗脸颊上给了一个用力的吻,然后小心地摸摸子晗的肚子,好奇地问:“妈妈说你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是真的么?”
    “是啊,只不过他才两个月,还很小呢。”子晗笑着问蓁蓁,“你想要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嗯…要弟弟吧。”蓁蓁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小妹妹的话,如果她比我漂亮,我会很不开心的。”——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机。
    展眉抱着一只礼盒走进来:“新娘子,婚礼马上要开始了,快换上鞋子。”
    子晗撇撇嘴:“我不想穿平底鞋,为什么不给我准备高跟鞋——我要投诉你这个总策划。”
    “得了吧,一个孕妇,穿什么高跟鞋。”展眉帮她换上鞋子,“好看,我们小晗最好看了。便宜吴凡这小子了。”
    子晗笑吟吟地看着展眉,然后问蓁蓁:“蓁蓁,想不想你妈妈穿婚纱的样子?”
    蓁蓁眨眨亮晶晶的大眼:“嗯。”因为点头太用力,头上的蝴蝶结也跟着跳跃起来。
    “展眉,你也该给蓁蓁找个爸爸了。”然后子晗看向蓁蓁,“蓁蓁最喜欢陈叔叔,是不是?”
    展眉温柔地看着蓁蓁笑。蓁蓁摇头:“我虽然喜欢陈叔叔,可是我不会要求妈妈做她不喜欢的事情。”然后她问展眉,“妈妈,你喜欢陈叔叔么?”
    “新娘子,来,该上场了,客人都做好了。”
    子晗提起裙子,向礼仪点点头,然后她看着展眉:“说真的,展眉,你还喜欢陈朗么?”
    展眉笑了笑,清楚地说:“喜欢。”
    子晗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现在,我能安心嫁了。”

    “陈朗,”展眉挽着子奕的胳膊,拖着行李往检票口走着,“我跟子奕走了,你好好带蓁蓁,她要是不开心了,我回来拿你是问。”
    “诶,你非要去做那个什么教育志愿者?”陈朗的声音懒懒散散,“听说青海那里特别穷,既没有无线,也收不到快递,你可想清楚了。”
    “得了吧,我们是去净化心灵的。”展眉笑道,“我要检票了,挂了啊,三个月后见。”
    “好好,拜拜。”
    子奕摘下墨镜:“要我说,你们俩别敌进我退,敌退我追了——再打几年游击,蓁蓁都要有男朋友了。”
    展眉把车票递给门口的乘务员看了看,拉着箱子进来,“行行行,回来再说吧。现在,咱们要去青海净化心灵了。”
    子奕撇撇嘴:“成吧。回来我必须得跟江同催你俩领证。”

    动车慢慢启动了,把初春的上海抛在了身后。展眉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又是新的一年。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09
    玉兰未眠 最终章
    “陈朗,你看新闻了么?玉树地震了——”江同惊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你能不能联系上展眉?小奕的号码一直打不通。你快试试。”
    陈朗心里一惊,险些握不住手机。手足无措地放下,打开电视,新闻正在冷静地播着——玉树今日发生了6.8级地震,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他看着这些画面,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来没想过“灾难”这种东西会离自己生活里的人这么近。展眉——展眉她会遇上这场地震么?她会受伤么?会被埋在废墟下,断了胳膊或者腿么?她会…她会死么?
    这个字即使只在心里一闪而过,也让陈朗一阵战栗。他慌乱地拨展眉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该怎么办?——他不能等了。十年前,展眉让他到了意大利等她的电话,他没有等到,从此和她一别就是万水千山。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他怎么能再这么徒劳苍白地等着?
    “江同,我得去玉树找她。”陈朗言简意赅。“好,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在车站见。”
    火车停运了,机场封锁了,两人买了一张去成都的机票,又从成都一路搭车艰难地进了青海。路上的灾情不算严重,一切看起来还是安静平和的。货车司机说:“进了玉树就严重了,听说死了不少人咯。电视台报的都少多了,有几个村子直接都没了。”转头看看陈朗和江同:“小伙子,你们什么人在玉树?这么急匆匆来?”
    陈朗裹紧刚租来的军大衣,还是抵挡不住恶寒。他犹豫了下,说道:“我们俩的媳妇都在。”
    司机赵师傅叹口气:“唉,”然后跺跺脚:“前边就快到了。”
    到了她们所在的村落,跟司机师傅一起跳下车,走进了负责这一片的居委会办公室。赵师傅熟稔地和屋子里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打招呼,然后问道:“情况不好?”
    “还好,军队驻扎下了,物资也都发下来了,差不多够用。就是村子里呦,死了十几口人…”
    这句话让陈朗心里又是一阵颤抖,他忙问:“有一队来支教的老师——他们…?”
    女人点点头:“老师们没事。学校里院子开阔,老师们和孩子们都没事,安排他们在帐篷住下了…”
    陈朗和江同对视一眼,几乎欲喜极而泣。他们松口气,女人问:“你们要找的是?”
    “陆展眉。”“叶子奕。”
    “哦,小陆老师和小叶老师啊,”女人稍微舒展开了眉头,“指了指陆老师就住在那边那个帐篷里,你过去看她吧。叶老师在旁边的帐篷里,她们俩呦,人又漂亮,心眼又好,我们都可喜欢她俩…”
    陈朗和江同等不及她絮叨完,便各自飞奔去了她所指住处。陈朗哗地撩开厚厚的帐篷,一阵温暖将他包裹起来。屋子里点着两盏油灯,火苗热烈地跳动着。屋子里的女人闻声转过身。是展眉。尽管她穿着粗布的民族服装,她的头发长了不少,随便地散在身后,不施粉黛,略有憔悴。可几乎在那一瞬间,陈朗就十分肯定,这就是展眉。他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已经冲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就像这辈子第一次拥抱一个人一样,粗鲁地,蛮横地,没有章法地用力拥抱着她。展眉在他怀里惊喜地说:“今天刚刚通了信号,我的手机坏了,正要去借达玛姐姐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你怎么来了的?江同来了么?听说路都封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
    不等她说完,陈朗吻住了她。展眉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动,他哭了。陈朗的眼泪落在展眉的下巴上。展眉知道他为什么哭,其实她也不是不害怕。灾难来的那一刻,天旋地转,所有的东西轰鸣着倒塌。大自然暴怒的一刻,她才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可怜又可笑。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蓁蓁,见不到妈妈,也见不到陈朗了。后来,她没有死。可这些日子,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她是多么地痛恨自己之前的二十六年都没有用力地活过,多么痛恨自己来这里之前没有跟陈朗解释清楚。如果她就在今天死去了——她害怕陈朗会永远恨她。可是比起来恨,她更害怕陈朗会淡忘她。淮安已经走了。可她还活着,她不应该一再逃避。
    展眉也流下泪来。无声的眼泪在她脸颊上汹涌而畅快地滚落。陈朗抹了一把她的眼泪,凝望着她。展眉已经二十六岁了。昔日的花瓣一样娇美而柔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历尽沧桑。她的眼角刻上了几道波纹,她的皮肤也不再如以前一样细腻白皙。她爱过别人,她生下了别人的骨肉,可那又如何?陈朗畅快地想着。他再看着她,依旧是柔情万种涌上心头。
    展眉噙着泪,笑了。
    陈朗看着她,也笑了。
    她笑了。这一刻她依旧是十六岁的模样。陈朗忽然又觉得,这十年,岁月其实只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流淌了。展眉还是十六岁的展眉。而只要她还年轻,他的青春就不会结束。他曾经真的想过——在知道展眉爱过了别人时,在蓁蓁出生时,在展眉说出那句“我们算了吧”时,他想一气之下永远不再见她。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让他又重新正视了自己的心。
    陈朗——他自己跟自己说。一辈子没有那么长,你和展眉,转眼已经认识了小半辈子了,余生苦短,你们哪里还有时间,还有资格一再犹豫,一再错过?
    他凝望着展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展眉,等回去,我们就结婚吧。”
    展眉看着他笑:“我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陈朗。你要想清楚。”
    “从此以后,蓁蓁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你知道的,蓁蓁一直很喜欢我呢。你可以忘不掉她的亲生爸爸,我不怪你。但是答应我,试着,和我重新开始。”
    展眉微笑着闭上双眼,两行泪又落下来。她踮起脚亲吻陈朗。油灯的灯影将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拉得很长。陈朗捧起展眉的脸,轻柔地吻,她的长发从耳后散下来,包裹着他的肩膀,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初夏夜晚——本来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的结局,只是因两人的少不经事,各自不肯让步而徒增了一路波折。他用额头抵着展眉的额头,泪落了满颊。
    他和她,都已经走了太远。该停下来了。他路过了太多的风景,都是打马走过,不曾停留。他曾经迷恋过无拘无束的自由,迷恋过疾驰的刺激,迷恋过一切新鲜的,简单而粗劣的日子,而如今才明白,若无家可归,所有的自由都只是徒劳的流浪,到最后,便只是年华虚度,一身疲惫,徒留憾恨。
    他听到展眉轻声说,
    “陈朗。”
    “嗯。”
    “陈朗。”
    他不再回应。她的意思,他一向清楚。陆——展——眉,这三个字,是他前半生的执念,也是他后半生的归宿。这个姑娘用她的长头发,她的小梨涡,她的笑靥结束了他近三十年的流浪。她,是他今生今世,最初的,最后的,故乡。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10
    尾声

    二十五岁之后,时间对于陆展眉像是没了什么重量,因为太过宁静平和。流淌如河的光阴挟带着落花匆匆而过,转眼是暮春初夏。展眉近日将攒了很久的假一并休了,有近半个月时间。于是和丈夫一同回了一趟北方的故乡。
    母亲沈玉如寡居了数年,不大的三居室显得太过空荡。公寓是那种仿欧的建筑,已经有了些年头。这天下午,展眉在阳台吊椅里看着书睡着了,醒来时日已西斜。母亲不在家,丈夫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橘子懒懒憩于脚边——橘子已经十一岁了,如果按人的年龄算,她已经是个老人了。
    展眉想,母亲应该是和陈朗出去采买食物了,母亲一直偏爱他多些。自嘲般笑笑,裹紧身上的丝巾站了起来。想起母亲昨晚在书房待了很久,不知在看些什么。走进书房,桌上散放着几张新作的山水画,窗子开了一半,风进来,将薄纸吹落一张。展眉俯身捡起来,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人间久别不成悲。”

    那天晚上,玉如在展眉屋子里坐着,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话,“蓁蓁都十一岁了,过得也真够快。”
    “可不是么,最近又长高了,去年买的裙子已经穿不上了。”
    “陈朗最近工作还那么忙?你倒也劝着他点儿,钱是赚不完的,但身体是自己的,得多加保养。”
    “知道知道,看你偏心的,怎么不知道关心我?”展眉依旧笑得轻盈。
    “你?我倒是看你这阵子胖了,少吃点儿。”玉如逗她。
    展眉撇撇嘴:“林雨也已经订婚了,年底结婚——这丫头以前受得罪太多了,我得去提醒提醒她未婚夫,以后必须得对她好。不然我饶不了他。”展眉絮絮叨叨说着。
    “行了,你操不完的心——子奕还是没怀上孩子?”
    “她?他俩已经不打算要孩子了,反正他俩都忙,何况两个人结婚十几年了,还跟热恋的小情侣一样。真羡慕。”
    “你跟陈朗也挺好,羡慕人家干嘛。”玉如严肃地教诲着展眉,“得知足。”
    展眉吐吐舌头:“知道啦。”
    “怎么这回蓁蓁没来?”
    “她在子晗家,跟子晗家的小儿子玩儿呢。过年带她回来。”
    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谈到了陈黛山——“妈,葛阿姨去世之后,他一直情绪低落。”
    “到底是一辈子的夫妻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陈叔叔心里有你。”展眉笑着打趣道,“说起来该怪我和陈朗——如果我们俩没结婚,其实你应该和陈叔叔再续前缘的。”
    玉如笑笑:“你就笑话你妈吧,我都老太太了,还续什么续。”
    展眉叹了口气:“我都已经三十二了。”
    “三十二算什么?日子还长呢。”
    “嗯。”展眉点点头,“不过陈叔叔虽然年纪大了,还是有股子文人气。”临来时,他让我带张纸条给你。展眉从包里找出来叠好的纸条,递给玉如:“你猜猜写了什么?”
    玉如笑吟吟地说:“我还真的能猜出来。”展眉哈哈一笑:“我也能——让我们看看猜的对不对。”
    玉如展开纸条,是陈黛山清隽的字——只是因年老体弱,笔力大不如前了。“看来我们猜的没错。”展眉凑过去看,纸上写着一句话: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行了,别拿你妈寻开心了,快睡吧。我回屋里了,让陈朗进来。”
    沈玉如慢慢站起身,往屋外走了。展眉看着她越发瘦小和苍老的背影,不知不觉眼前已经模糊了——她想,一生一世,也就这样过去了。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10
    【中篇 已完结】已经更新完了~大家看看我的小说 求投票求回复吖~啾啾~
    回复
  • 皇甫翠花

    皇甫翠花

    楼主 LV6 2016-11-22
    么么扎~

    文竹妈咪:期待

    回复

热门参赛作品

  • 1
    魔鬼花

    莫一

    一切都是等价交换。得到什么都要失去什么! 用我一半生命,复制一个自己,多年后再爱你! 用我一半灵魂,复制一个你,多年以后复活你! 当你我在此相遇,不必重复我们的悲剧

放大

确定删除该条回复么?

取消 删除

获取掌阅iReader

京ICP备11008516号(署)网出证(京)字第143号京ICP证090653号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0452

2015 All Rights Reserved 掌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不良信息举报:jubao@zhangyue.com 举报电话:010-59845699